“金娘子,金娘子可在里面嗎?”
武好古正一邊品嘗著小樊樓的開封菜一邊聽俏金娘唱曲兒的時候,忽聽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然后就聽見俏金娘的“媽媽”開口道:“蕭大官人,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蕭大官人自然是蕭保先了!他原本在樓下一個最好的位子坐著,等著聽俏金娘唱曲兒。可是等人半天也不見俏金娘的人影,就在蕭保先有點不耐煩的時候,俏金娘優美動聽的歌聲,卻從小樊樓二樓的什么地方傳出了。而所唱的歌詞,似乎是一首四言絕句,做得非常工整,顯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就在蕭保先品味著詩句的時候,耳邊不知道誰提了一句,說這首詩是蘇東坡的新作,還說有一批東坡新作到了清州城……蕭保先可是蘇東坡的粉絲啊,這下他再也按耐不住了,馬上就上了二樓,想要去見見俏金娘,順便問問她有沒有別的東坡新作。
蕭保先上了二樓,循著歌聲就到了武好古所在的包間之外,房門敞開著,但是金媽媽卻守在門外,擋住了蕭保先。
“哦,我是在樓下聽見金娘子的歌聲……這歌詞是誰做的?”
“是東坡先生。”金媽媽笑著說,“今日有個俏金娘的知己從開封府過來,還帶來了東坡先生的新作。”
“那知己是……”
這時包間里面的歌聲忽然停住了,然后就聽見俏金娘的聲音傳來:“既有佳客,便請入內相見吧。”
蕭保先聞言,就邁步走進了包間,然后就看見一個俏金娘正和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文士對面而坐,兩人中間的一張方桌子上擺了些酒菜和一張瑤琴,另外還有文房四寶和一張寫滿了字的宣紙。
“蕭員外,”俏金娘站起身,向蕭保先行了個福禮,“奴給您介紹則個,這位是開封府來的畫商武崇道武員外……武員外,這位是滄州來的蕭員外。”
武好古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蕭員外,在下開封武好古。”
“武好古?”蕭保先仿佛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使勁兒想了想,“啊,畫中第一人?你是畫中第一人?”
武好古心想:這個蕭保先果然是個文藝中年,不僅喜歡蘇東坡的詩詞,聽開封花魁的小唱,而且還知道自己這個畫中第一人。
顯然是可以交個朋友的!
想到這里,武好古拱拱手笑道:“畫中第一人是不敢稱的,在下就是一介畫師而已。這一次有些俗務來清州,順便給金娘子帶來一本新出的東坡先生的詩集。
我看蕭員外想來也喜歡東坡先生的詩和金娘子的歌,不如一起把酒聽歌如何?”
“把酒聽歌?好啊!”蕭保先笑著點點頭,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倒也沒有半分的做作。
這人雖然附庸風雅,不過看上去也是個豪爽的性子。武好古心道:只要能投其所好,和他結交并不困難。
俏金娘又展開歌喉,將蘇東坡的《和陶停云四首》中的第一首又吟唱了一遍。
“好詩,好歌!”蕭保先撫掌大笑著問,“金娘子,還有嗎?”
“今日沒有了。”武好古替俏金娘答道,“今日在下是從清州知州的接風酒宴上偷跑出來的,來的匆忙,竟把詩集忘了,幸好還記得其中的一首,就先叫金娘子唱了。”
蕭保先一愣,“清州知州的接風酒宴?”
武好古一笑:“在下有個官身,還謀了個差遣,是作為張中書的隨員來清州的。”
他居然是張商英的隨員?張商英弄個畫商當隨員想做什么?蕭保先聽了武好古的話就是一愣,顯然遼國的情報工作和宋國一樣糟糕,根本不知道武好古這個吏商近幸現在混得多好——也許是負責搜集宋朝情報的遼國官員認為武好古一個吏商不重要,不值得調查和報告吧?
武好古給俏金娘遞了個眼色,俏金娘就替蕭保先問了:“武大官人,您不好好在開封府,大老遠的跑來清州有甚意思?”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嘛!”武好古笑道,“我雖然有個官身,但終究是個商人,總有牟利的。”
也對!蕭保先心說:商人就是唯利是圖的!這個武好古一定是看到了界河商市有利可圖才跟著張商英來的。只是這界河商市有什么大利呢?
“清州有大利可圖?”俏金娘問。
武好古笑道:“清州的利我們這些汴梁子也不好插手了,不過朝廷最近和遼人在商量開個界河商市,以后宋遼交易就不在清州了,都要挪去滄州北面界河之畔的新商市。
而且這界河商市還要大建,不僅要做貿易,還要興產業,殖黎民,將來或許會有十萬商戶云集于斯,可是北方頭一等的商埠了。金娘子,我看你也別回開封府去了,將來就在界河商市居住吧。”
這個建議不錯!蕭保先輕輕點頭,對武好古這個商人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唉,”俏金娘搖搖頭,“界河真要繁華起來都不知多少年后了……而且遼人也不一定會答應吧?”
“說的也是,”武好古輕輕點頭。“不過遼人一定會答應的!”
蕭保先有些不愛聽了,大遼的事情,你一個宋朝的吏商怎么會知道?
“為何?”俏金娘問。
“因為他們也有錢賺啊!”武好古笑道,“這商市可是宋遼合建,再由商會買撲經營的,買撲之金,自是兩國平分……光這一項,遼國將來就能年入數萬乃至十萬緡啊!
而且,這個商市是位于宋遼之間,和榷場一樣,可以讓宋遼兩國之人往來出入和長期定居的。
金娘子,你想想啊,這不等于將小半個繁華似錦的開封府城,還有不計其數的金銀財帛都搬到界河邊上了?這可是要真的把遼國當成兄弟之邦了。若是宋遼要開戰,恁般多的財富不是轉瞬就被奪去了嗎?”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啊!
蕭保先忽然發現武好古這個吏商說到問題的點子上去了!
那么大個商市,若真有十萬商戶云集,那這個商市的規模豈不是要趕上析津府城了?
這么個商市——商市可不是析津府城這樣的堡壘,哪怕有城墻也不會有多高多堅固——擺在大遼的嘴巴邊上,這不就是把大遼當成兄弟之邦了?要不然宋人不得天天擔心被契丹鐵騎打進來大肆搶掠?
這事兒,對眼下的遼國是有利的!
眼下的遼國已經有點應付不了西北阻卜人(最近西阻卜又鬧起來了,耶律洪基都想借西夏的兵力一起鎮壓了)了,而高麗人和女直人眼看就要打仗,他們一旦決出勝負,那可就是高句麗或是渤海國復興了……在契丹人看來,高麗人如果打敗了生女直,那無疑就會進化成高句麗,吞下鴨綠江北的大片生女直土地,還會進一步威脅遼國東京道!
而女直完顏部一旦戰勝高句麗,那無疑將會擁有一統女直諸部的威信,到時候最不濟也是個“大渤海國”,而且是初興的大渤海!
所以遼國是必須要干涉高麗—女直戰爭的!必須要讓女直和高麗人保持均勢,一直相互征戰下去。
而要達到這個目的,遼宋之間不僅不能爆發沖突,最好還能在某種程度上達成默契——必須要讓宋人意識到,女直人統一起來或是高句麗再現,不僅對遼國是威脅,對大宋同樣是很不利的……
現在宋人主動提出的界河商市,分明就是要把遼國當成兄弟之邦了,遼國怎么能因為一點暫時不能滿足的經濟利益就把宋人往外推呢?
真要這么做,那真是太愚蠢了。
想到這里,蕭保先忽然大笑著站了起來,沖著武好古一拱手道:“你說得有些道理,今日便到此了,明日黃昏,某家再來這里聽金娘子唱詩,你也來吧……對了,在下是遼人蕭保先!”
“蕭……保先?”武好古裝出一副懵懂的模樣,自言自語道,“仿佛在哪里聽過。”
“哈哈哈,”蕭保先大笑,“回去問問張中書吧,某家先走一步了!”
“留守,您說甚底?這界河商市一成,我們和宋國就是兄弟之邦了?”
“是啊!”
馬人望聽到蕭保先萬分肯定的回答,一下子也有點懵了。武好古那廝給蕭保先灌了什么迷魂湯了?
他之前還擔心宋國強大了要威脅大遼的南京道,現在怎么就變成兄弟之邦了?
蕭保先說:“這道理,一介商人都看得分明……宋朝建商市于界河,就是將十數萬人口,數百億(錢)財帛,都置于我大遼鐵騎觸手可及的位置上。他們若真要背盟,我大遼豈不是發財了?”
好像有點道理!
馬人望思索了一下,點點頭道:“既如此,那宋人若不肯提前支付十萬緡,我們該怎么辦?”
蕭保先皺皺眉,“錢還是需要的,如今朝廷府庫太過空虛,都在向寺廟要錢了。”
馬人望眼珠子轉了轉,“不如這樣吧……我們不如賣點東西給宋人。”
“賣甚底?”
“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