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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輕響,宰相章惇將一部紀憶帶到相府中來的《共和商約》丟在了書桌之上。
“呵呵,這是虛君共和,是要垂拱而治啊!”
聽到章惇的評價,紀憶就是一愣。他壓根沒看過《共和商約》,也沒關心過在潘家園舉行的商會股東會議——在章惇找他商量怎么立簡王為皇帝前,他整天在家頭懸梁、錐刺股呢,哪有功夫去管一個什么“商約”啊?
別看他出身平江豪商家族,可是他本人并不真正的商人,而且一個典型的士大夫,考試做官,位及人臣才是他的目標。所以紀家參與界河商市的事兒,都被交給了他的堂弟紀磊,他本人概不過問。
今天不過是因為要到章惇家吃除夕宴,才把《共和商約》帶來給章惇過一下目。本來以為章惇隨便看看就通過了,沒想到還節外生枝了。
“憶之,這武大郎是宰相之才啊!”
章惇接下來說的話,讓紀憶更加驚訝。自己才是宰相之才啊!武好古怎么可能是宰相之才?他能寫錦繡文章嗎?他能考上進士嗎?
“還不是一般的宰相,”章惇接著說,“而是范文正公和王荊公這樣的宰相之才!”
什么?那么厲害?
章惇看著紀憶一頭霧水的模樣,笑了笑道:“你沒看過《共和商約》吧?”
紀憶苦笑著點點頭:“晚輩的確沒有看過。”
“現在看,看了你就知道了。”章惇說,“憑著這本《共和商約》,武好古就能名流青史了。”
能名流青史?
紀憶連忙從章惇手中結果“商約”文本,打開后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又仔仔細細看了起來。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章惇的評價沒錯,真的是“虛君共和,垂拱而治”啊!
有元老會,有市民(國民)大會,完全可以架空皇帝老子啊!這不就是虛君共和,垂拱而治嗎?
當然了,能不能真“治”是不好說的,但是遂行《共和商約》理論上就能達到垂拱而治的目的。即便不能垂拱而治天下,多不也能垂拱而治界河商市——如果界河商市真的實行《共和商約》,對于大宋皇帝而言,就是“垂拱”了,也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收錢了。
“怎么樣?”章惇問,“是不是開宗立派啊!也許百年之后,會有人稱武好古為武子了!”
武子?
那是把武好古當成圣人了?就他……能當圣人?
紀憶搖搖頭:“相公,晚輩覺得武好古提出的《共和商約》甚為不妥。”
“不妥?”章惇饒有興趣地看著紀憶,“怎么說?”
“這不明擺著嗎?”紀憶咬著牙說,“這《共和商約》是要在界河商市執行的!若是能讓商市得以發展壯大乃至大治,不就證明了《商約》的可行性和虛君共和的可行性?
若是證明君可以虛之,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么?紀憶一時也說不上。說武好古是亂臣賊子吧,似乎也不是。如果按照《共和商約》的辦法治國,那就是三十三個元老重臣議政并且監督一個宰相了——現在大宋朝只有一個宰相,可以沒有一堆元老在監督啊!所以章惇不能說主持訂立《共和商約》的武好古是亂臣賊子,要不然人家會以為他害怕重臣監督……
而且《共和商約》都說了是部“商約”了,根本就不管朝廷的事兒嘛,何必庸人自擾之?
章惇嘆了口氣,苦笑道:“所以老夫才說他能名留青史嘛……你我所不如也!”
“相公,可不能任由其胡作非為啊!”紀憶急急地說。
章惇苦笑一聲:“不由著他搞,還能怎么辦?封了界河商市嗎?這商市能封閉嗎?封閉了,且不說遼國那邊現在會怎么樣,日后若是北國大亂,靠河邊東、西兩路的狀況能支持北伐嗎?”
聽了章惇的話紀憶就是一怔。可不是嘛,就算界河商市是洪水猛獸,現在也只能養著!只有把界河商市養大了,以后北伐的時候才能要什么有什么呀。你現在把它掐死了,以后伐遼的時候靠誰來供應后勤?靠河北東路能行?根本不可能啊!
而且……沒有界河商市的港口和附屬的海運能力,就算收復燕云后,一年百萬石的糧食缺口怎么補?
要是補不上,燕云地方的那幫豪強還不趁機造反作亂?那可比虛君共和還可怕!
“相公,那么我們能否了《共和商約》嗎?”紀憶想了想,又問。
“否了?”章惇笑了笑,“讓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大權獨攬嗎?”
好像也不行啊!界河商市這么個地方,不能變成武好古的“藩鎮”啊,這也讓他大權獨攬二十年,到時候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如果遼國那邊再亂起來,武好古說不定就能以界河商市為中心,建立起一個新的幽州鎮了,他就變成武祿山了……
也不對,武好古多半沒有將來了,這次他是做定了“首惡”,除非章惇真的能把簡王拱上臺……紀憶心想:到時候不如我去界河商市吧!由我看著,總不會讓虛君共和這個路子鬧大的。
“憶之,老夫現在拿這個界河商市是沒辦法了,”章惇按著額頭道,“也只得任由《共和商約》在那里實行了。但是你將來一定要把這個隱患解決掉,無論如何不能讓《共和商約》亂了天下人心。
這虛君共和,垂拱而治好是好,但終究不合我大宋的祖宗家法。”
章惇這個變法的急先鋒現在居然在說祖宗家法了!看來他是真的看出了這部《共和商約》有些不妥了。不過章惇對“共和”的警惕程度還是不大夠,遠遠比不是滿清末年的那些王爺阿哥。
畢竟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可以不要皇上的共和體制,在他的理解中,《共和商約》即便鬧大了,也就是在君權和相權之外再加一個議政之權而已。
若是這武好古早生個幾十年,或許可以和王荊公議論則個……
“晚輩明白。”紀憶非常鄭重地回答道。
章惇點了點頭,又問道:“對了,那件事情怎么樣了?”
那件事情自然就是蒙騙端王在關鍵時刻出府的事情了!
今天章惇在上朝的時候發現官家趙煦的精神有差了一些,一想到今后十幾天中趙煦要面對的諸多繁文縟節,章惇就非常擔心趙煦會突然倒下!
“已經有了萬全的安排。”紀憶說,“保證追查不到我們頭上。”
“好!”章惇瞇著三角眼看了眼紀憶,“好好去做吧,老夫今日的地位,就是你將來的地位!”
紀憶站起身,行了一個揖拜之禮,“多謝相公栽培!”
章惇一笑:“說甚底相公?叫岳祖丈吧。”
“喏。”
“臣武好古拜見陛下,太后娘娘,太母娘娘,皇后娘娘。”
武好古終于在內東門外的安壽堂見到病怏怏的官家趙煦和日益發福的向太后,滿臉憂愁的朱太妃,還有年輕貌美的劉皇后。
皇家的除夕夜宴就擺在內東門外面的幾座小殿宇內。因為內東門是內外宮的分界線。入了內東門就是后宮了,別說武好古不能入內,就連端王趙佶也不能進去。
所以等到官家趙煦一死,向太后垂簾聽政的時候,百官上朝的地方可就不是文德殿(常起居的地方)了,而是會移到內東門。
另外,也沒有崇政殿問對了。到時候太后和宰執重臣的問對,也會改在內東門附近的殿宇中進行。
與此同時,掌控內東門的內東門司也會變成一個相當機要的衙門。
“武好古,平身吧。”趙煦有氣無力地開了口,“你的《共和商約》朕看了,很不錯啊。看來朕之前是小瞧你了。”
“陛下過獎了。”武好古有點兒心虛地說,“《共和商約》不是臣一個人做出來的,而是界河商會的三十三家股東一起商量出來的。”
“呵呵,”趙煦笑了笑,“你以為朕不知道這都是你先提出的條款,再叫那些股東們來議論嗎?”
“陛下圣明。”武好古趕忙送上一句馬屁話兒。
“皇兒,你說的《共……和商約》的,是個甚東西?”向太后這個時候忽然插了句嘴。
老太太對官家趙煦的健康狀況是非常了解的——太醫院的醫官每天報告,都是相當不樂觀的——所以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垂簾聽政了,因此就開始留意國家大事兒了。
“是個……”趙煦斟酌了一下,“是個可以把界河商市治理得井井有條的辦法。”
武好古送了口氣兒,看來趙煦對“共和”的警惕性也不高,沒看出自己其實是個亂臣賊子……
“哦,”向太后點點頭,“恁般年輕就能治理一方,也算是奇才了。不過你終缺一個出身,不好大用,若是能在界河多讀點書,將來考個進士,說不定會有薦躋兩府的一天。”
“微臣今后一定多多讀書。”武好古又是一禮拜了太后。很顯然,向太后也沒把武好古太當外人——其實武好古和向太后也算是沾親帶故的,向家和潘家都是大名府的豪門,又都是將門,雙方早就是親上加親的親戚了。所以武好古在娶了潘巧蓮后,就算是大宋將門勛貴圈子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