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憶和端王趙佶的關系很不錯,也來過幾回端王府,而且他的出手相當大方,王府上下大多收過他的禮物。今天給紀憶開門的王府仆人也不例外,是拿過紀大官人好處的。
看見拍門的是紀憶,趕忙上前唱了個肥喏:“紀大官人吶,您怎恁么大早來王府了?”
“東十字街鬼市子出了件不得了的好東西,”紀憶說著話,就把一個銀錠子塞了過去。“是衛夫人的真跡《筆陣圖》,今天早上就要拿出來了。”
“衛夫人?是誰家的娘子?”
這位端王府的仆人顯然不知道衛夫人說誰?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紀憶笑道:“她是晉朝人,是晉朝名臣李矩的娘子,還是王佑軍的書法之師,娘家姓衛,世稱衛夫人。”
“王佑軍的老師?”這下端王府看門的仆人不敢怠慢了。
因為趙佶早就關照過府里的下人,有王佑軍父子的字帖出現,立即報告。現在是不是王佑軍父子,而是王佑軍老師的字帖出現了,當然要馬上去報告了。
“紀大官人先隨小底去耳房稍坐,小底馬上去稟報。”王府的仆人很客氣的把紀憶請進了一間靠近大門的耳房,然后就飛也似的去通報了。
要是換個什么王,那么一大老早的,紀憶就是吹出花兒來,也不可能把人家從府里面誑出去。可是端王趙佶是個例外,他可是酷愛書畫文玩成癡的,早點起床算什么?要逛鬼市子不就得早起嗎?而且端王趙佶身體也好,就是通宵不睡也沒什么。
所以一聽說鬼市子出現了衛夫人的《筆陣圖》真跡,二話不說,就從徐七七的被窩里面爬了起來,又吩咐下人去把紀憶請到書房。
被他這么一折騰,徐七七也醒了,在床上坐起來,迷迷糊糊問正在丫鬟伺候下穿衣服的端王道:“殿下,天色尚早,您怎就起了?是要去上朝么?”
“上甚底朝啊?”趙佶說,“我那哥哥還病著呢,也不知何時能好起來?”
原來他還不知道趙煦病得都快死了……因為沒人告訴他這事兒。向太后雖然喜歡他,但也知道他有點輕佻,怕他嘴上沒把門的亂說,所以就吩咐宮里的人向趙佶隱瞞官家的真實病情。
實際上,知道趙煦真實病情的人也不是很多,而且都是口風很緊的人。就是那個“未卜先知”的武大近幸,也從沒和趙佶說過他哥哥快死了。
不過,武好古也沒閑著,他……是馬屁精嘛!自然懂得要在關鍵時刻和未來的大宋偉大領袖站在一起!
所以自打趙煦病倒開始,他就借口要和端王一起畫油畫(就是官家全家福的畫),搬到端王府住了。而且還順便教趙佶畫人體,還以此為借口又把擷芳樓的兩個“良家姐妹”徐七七和白飛飛叫到王府里來了。
沒錯,紀憶大概做夢都沒料到。武好古現在就住在端王府,正摟著白飛飛一起睡大覺呢!
“七姐,”趙佶這時突然想起了佳士得行的大東家正在自己的王府里面睡覺呢,他對徐七七道,“你去把大郎和飛飛都叫起來,一起去逛鬼市子。”
“好的,奴馬上去。”
趙佶這時已經穿好了衣服,笑呵呵的就往王府的書房走去了。他到的時候,紀憶正坐立不安呢。
“憶之,你怎恁般慌張?是要誑騙本王嗎?”
趙佶半開玩笑的一句話,差點沒把紀憶給嚇死。他現在可是要坑趙佶啊!要是泄了湯,不僅趙佶皇帝當定了,紀憶的小命兒也差不多到頭了……就是趙佶念舊情,向太后也饒不了自己啊!回頭還不得給押去御史臺獄喝毒藥啊!大明尊啊,救命啊!
看到紀憶面如死灰的模樣,趙佶也一愣,然后就樂了,“你莫不是真的和人串通,拿了本假帖子來蒙本王吧?”
假帖子?
紀憶聞言大松了口氣,心里面連道了幾聲:“感謝明尊……”
“若是能騙得了殿下,那幅字帖也值個幾萬緡了。”紀憶笑著說。
趙佶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如果是假畫,孤不敢保證識破,須得讓米家父子看了。可這字帖嘛,孤的眼力可不在米家之下。”
其實宋徽宗是書畫雙絕,工筆畫也是一絕,而他所創的瘦金體書法的最佳用途就是用來給工筆畫題字。
不過鑒定繪畫作品的難度要高于鑒定書法作品。因為書法作品有“碑帖”可以參考臨摹的,趙佶這樣的人什么好的碑帖沒見過?沒摹過?
可是繪畫就不一樣了,沒有“印刷品”可以看,要看真跡也不容易,能有好的摹本就不容易了,所以要養出眼力是很難的。
“殿下,時候不早了,”紀憶說,“不如我們這就出門,快些去鬼市子吧。”
“嗯,”趙佶點點頭,但是卻沒有挪步,而是問,“那字帖是走佳士得行的路子唱賣的?”
“是啊,”紀憶道,“殿下若不趕快,就怕有人出高價買斷了。”
“暗唱”的規矩和“明唱”不完全一樣,在看貨的時候有人愿意出高價,直接拿下不走唱賣的路子也是可以的。
“不急,不急。”趙佶笑道,“既然是佳士得的路子,那這個人是一定要等的。”
端王要等的人是誰?
紀憶感到了一絲不祥,剛想發問,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殿下,您怎么起得恁么早?莫不是要去宮中吧?”
這是……武好古的聲音?
紀大官人差點沒被驚得跌倒在地!武好古居然夜宿王府!?他忙扭頭去瞧,入眼的確是一個素顏白裙,也沒戴什么首飾,還有點睡意朦朧的美人兒。武好古則牽著美人兒的玉手,和她一起走來。
這美人是誰?不像是風塵女子啊,也不可能是武好古的家伎,看年紀不對啊,二十多了,武好古家好像只有一個三十多的老家伎閻婆兒,平時搞點什么宴席都是這個閻婆兒臨時從青樓行里拉人的……這女人,不會是端王府的女人吧?
武好古和端王好到這種程度了?
紀憶突然也覺得武好古是個近幸奸商了,居然巴結端王到了這種地步!要是端王真的即位了,以后還不得胡作非為?
“大郎,憶之剛才來報,說是那紙衛夫人的字帖終于現世了,要孤王去鬼市子看看,你不如一起吧。”
武好古聞言后心說:怪不得章惇說你輕佻,你也不看看現在什么時候了?你哥病倒多少天了……沒準就掛了,這時候你該在王府守著,隨時準備接封建主義的班,逛什么鬼市子啊?
“殿下,您不必親往,”武好古笑道,“我早和蘇大郎、墨娘子說了,這幅字一出現,馬上送到王府來給您觀看,估計他們現在正往王府趕來呢。”
果然是個善于阿諛媚上的小人!
紀憶在心里暗罵。
“就怕持有此字帖的主人不肯。”紀憶還得繼續忽悠啊。
他小辮子還在章惇手里攥著呢!
武好古擺擺手,笑道:“若是不肯拿來,我也有安排了。墨娘子會請米襄陽去看,東西對的話,我直接買下來送給殿下就是了。”
這是價值幾十萬緡的字帖啊!你還真舍得?
紀憶聽了武好古的話,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武好古有錢他知道,可是幾十萬緡也不是小錢啊!武好古是暴發戶的底子,沒有恁般多的積淀,手里雖然有些錢,可也沒寬裕到那種程度啊?
不對,紀憶忽然想到了什么。
武好古這廝一定是知道官家不行了,這才跟個狗皮膏藥一樣貼上端王的,還不惜重金要送字帖……小人啊!果然是小人!
紀憶心里正罵著的時候,高俅突然風風火火跑了進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兒,連通報都忘記了。
“大王,大王,閤門司的潘孝庵帶來十幾個甲士到了王府大門外,說是帶了太后手詔,請您立即跟他們入宮。”
“啊?”趙佶聞言是愣了又愣。
為什么要派甲士?要抓自己還是什么意思?
紀憶額頭上已經全是冷汗了!人家向太后甲士都派出來了……這還鬧什么呀?自己這邊根本就是秀才鬧宮變,根本不行啊!還不如人家一個老太太有手段。
而自己又是章惇的孫女婿,又突然跑來端王府這里要誑端王出府,現在趙佶、武好古一時沒想到,事后想明白了,還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而且……還有向太后呢!要讓那個老太太知道了,還不直接逮御史臺里面喂鶴頂紅?
這可怎么辦啊!
紀憶都快急死了,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響起了武好古的聲音:“殿下,會不會是官家,官家……不予了?太后請您去……”
“官家?”趙佶扭過頭瞪著眼睛看著武好古,“你可別亂說,我六哥才二十五歲啊,怎么會……不予呢?而且他要不予了,叫我去也不頂事兒,我又不是郎中……大郎,你是說,你是說我要做……”
紀憶這個時候再要繃不住了,咬了咬牙,走到趙佶跟前就是一個揖拜大禮:“大王,官家真的不予了!”
“你……”趙佶看著紀憶,“你怎么知道的?”
“是章相公告訴下官的,章相公想要立簡王,所以才指派下官來……來誑騙大王出府,好誤了入宮的時辰!章相公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