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兩黨圍繞兵學司展開的斗爭總算是有了結果,舊黨這會是扳回了一局,也讓圣君趙佶對韓忠彥等人的看法有所改觀——對于強兵,這些人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啊!
幾日后,趙佶又在崇政殿召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范純禮(范仲淹三子)獨對,旋即頒布大詔,范純禮拜禮部尚書兼尚書右丞,進入了宰執序列。
舊黨的行情,又有所看漲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新黨暫時遭受挫折,還是因為年關將至,不方便再起政爭,這幾日朝堂之上倒是風波不起,頗為平靜。
今日朝會之后,宰輔們回到政事堂中,共議今日要處置的幾項重要的政事。
“館伴高麗使言,高麗使臣吳延寵乞《太平御覽》,并報曷懶甸女直所部歸附之事。”韓忠彥坐于中廳正位,將館伴高麗使送來的奏章,當先拿在了手中,“去歲尹灌來朝時,就乞賜《太平御覽》等書,先帝詔允,只待校定完畢便可給賜。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曾布先啜了一口茶湯,漫不經意的道:“既然先帝有詔,那就給他們吧。”
《太平御覽》是宋太宗當政的太平興國年間編纂的百科全書,全書1000卷,分55部,各部之下又分落干類,類之下又有子目,大小類目共計約5474類,可以算得上是包羅萬象,應有盡有。如果拆分歸整一下,倒是能支撐起一個中世紀大學。不過趙光義并不是拿這部大書去辦學搞教育的。
此書原本名叫《太平總類》,太宗趙光義為了顯示自己看書很快,曾說:“此書千卷,朕欲一年讀遍。”因而命人日進三卷,備“乙夜之覽”,才詔改為《太平御覽》——估計趙光義那胖子每天晚上就拿三卷《太平御覽》當催眠藥用了……
而高麗王國的歷代國王為了顯示自己的博學,也很想得到《太平御覽》,所以就累次陳乞《太平御覽》。不過這部書卻被列為了禁止外傳的禁書,所以一直不許,直到宋哲宗當政的元符二年才松了口。
韓忠彥也知道當時許可《太平御覽》“出口”的決策也有曾布的份兒,現在曾布的回答也在預料之中,于是瞟了他一眼后,目光就轉到范純禮的身上,“彝叟,高麗國使將索要《太平御覽》和女直歸附事一起上奏,你說是不是想將兩者聯系起來?”
“相公所慮甚是。不過曷懶甸女直始終是遼國的臣屬,高麗人想吞并他們難免會得罪遼國,我們得防著被高麗人拖下水。”
范純禮和他倆哥哥一樣,都是特別不愿意和蠻夷開釁的舊黨君子。如果高麗人沒有把曷懶甸女直和《太平御覽》聯系在一塊兒,他就沒有什么擔心的了。
可是現在,事情好像變成了高麗國向大宋通報收服曷懶甸女直,大宋賜給《太平御覽》1000卷以示鼓勵了……
曾布有點蔑視地看了范純禮一眼,范仲淹的三個兒子都一個德行,畏懼蠻夷如虎!
鼓勵一下高麗國怎么啦?高麗國如果能多吞并一些生熟女直的地盤,說不定就會和大遼國打起來。大宋不正好從中漁利?
可曾布蔑視的眼神,卻被范純禮無視了,他緩緩地說:“不如先向遼使詢問曷懶甸女直的情況,然后向遼人說明我朝的立場,再賜《太平御覽》給高麗人。”
范純禮的話剛說完,門外忽然走進一個門下省的小吏,向韓忠彥行了一禮后報告道:“稟相公,館伴遼國使王刺史有急事求見。”
這個王刺史就是駙馬都尉王詵,他已經從海州回來了,現在也是圣君趙佶的老心腹了。
不過王詵因為是駙馬,又沒有在東華門外唱過名,所以趙佶一時也很難給他個要職,所以就派他做了館伴使,負責接待遼國使臣。
“可說了是何事嗎?”尚書右丞范純禮問。
“好像,好像是都亭驛鬧鬼……”
“啊?鬧鬼?”
“鬧鬼的事情怎么報到政事堂了?”
“這個王晉卿也太胡鬧了。”
在場的三個宰執一下子都統一意見了。鬧鬼這種事情怎么找宰相啊?宰相也不管捉鬼啊,這事兒得去大相國寺,那邊有高僧可以超度,如果度不了再去找景靈宮(皇家道觀)找道士來捉。總之,妖魔鬼怪不歸宰相管啊。
“請他進來吧。”
韓忠彥揮揮手,還是打發那個小吏去把王詵請來了。王詵怎么說都是官家心腹,還是一等一的親貴老臣,面子總是要給的。
不一會兒,王詵就一臉苦笑的走入了政事堂,韓忠彥和他很熟,也不等他行禮,劈頭就問:“晉卿,到底怎么回事兒?”
“我哪里知道?”王詵連連搖頭,“那遼使前日還好好的,昨日突然說都亭驛破舊不能住人,且有白衣女鬼出沒,還吵著要搬出去住。”
“那就去大相國寺找個和尚念經吧。”曾布說。
“找了,”王詵道,“找了智深大師和燒豬院惠明大師去念經,可是昨晚還是鬧鬼……還驚到了遼使蕭保先。”
聽了王詵的匯報,在場的宰執們都搖頭苦笑,這個王駙馬也是,找也得找道高僧啊,怎么能找燒豬院和尚和魯智深那個酒肉和尚呢?
就他們倆,能把鬼魂超度了才是真見鬼了!
“要不就先給安排到別處去?”韓忠彥皺著眉頭說。
“下官在城西有個園子,可以讓遼使先在那里住幾日,帶清理了都亭驛后再讓他們搬回去如何?”
王詵接著提出了建議。
曾布點點頭,對韓忠彥說:“就照王都尉所言上奏吧。”
都亭驛鬧鬼的事兒,在宰執們看來連小事兒都算不上,純粹就是個趣聞。所以也就沒認真討論,甚至沒派人去調查,就做出了決定。不過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都亭驛鬧鬼事件,根本就是一個近幸小人的拆遷陰謀……
駙馬王詵當然也是“拆遷陰謀”的參與者之一了!
從皇城出來,王詵也沒再回“鬧鬼”的都亭驛,直接就去了城外武好古的梨花別院。
這個時候,武好古、高俅,還有從延州趕回來過年的潘孝庵人都在梨花別院里,一邊等著王詵的消息,一邊在商量“殿前武士”的后續。
日前的崇政殿問對只是定了大計,還沒有到落實呢!
5001000個殿前武士可是一支相當精銳的武裝力量啊!背后還牽扯到最多150萬畝的土地和上百萬緡的安置費用。
這個差遣可一定得拿下了!
“我朝有殿前二十四班,原本都是諸軍精銳,如今卻成了儀仗,不能征戰了,否則也不需要殿前騎士了。”
潘孝庵首先提起了殿前諸班直的情況,在太祖、太宗朝,殿前諸班的戰斗力還是很強大的。可如今卻成了樣子貨,只能充儀仗,不能作戰了。
武好古笑道:“國初時天下尚武,自然可以募集到諸班勇士。可如今文風太盛,富庶之家大都重文輕武,武士沒有了來源,諸班自然也沒有勇士可以募集了。所以只能走養士的路線,看看能不能替國家養出一些壯士了。
其實樞密院兵學司的路子也是不錯的,住進城里面,富貴了一百多年的勛貴子弟是不可能自己養成戰士的,只有從小送進兵學司那樣的軍學調教,有個十年八年的,肯定可以教出來。”
在古代中國,“進城”和喪失戰斗力幾乎可以劃等號。無論什么樣的精銳,一旦住進了繁華富庶的天下首善之都,再安逸上個幾十年,差不多就能養成廢物了。
大宋開國的那般將門,當然也是這樣的!即便沒有趙匡的富貴釋兵權,結果也不會有什么不同。其實北宋的將門資本家和將門藝術家們還是不錯的,至少能給后世留下不少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
而想要扭轉這樣的趨勢,也只有開辦軍校一途了。事實上,全世界在古代和近代維持軍隊戰斗力辦法,也就是“封建采邑”制和軍事學校制兩個路線……當然不能辦北宋武學那樣的軍校。武學的毛病是把戰士和將軍“對立分割”了,只想培養將才,而不想培養基層的軍官。
當然了,本身沒有戰斗力的“將”,是不會對北宋朝廷構成威脅的。而戰斗力爆棚的憤青軍官,有的時候是很難控制的……反正歷史上沒有什么封建王朝能牢牢控制那伙憤青。
所以對北宋王朝而言,最有利的軍事組合就是花錢雇傭來的壯士和本身沒有武力的“將”。
只可惜,武學里面培養出的“將”根本不會掌兵。而沒有了尚武的風氣后,壯士也很難花錢雇傭到了。
高俅笑著搖頭道:“大郎,你真是想多了,現在武官多是蔭補,根本不需要會武功就可以做。如果要入軍學學個十年八年才能做,滿開封府的將門還不得跳起來?”
“說的也是。”武好古苦笑起來,“那我們還是先議一議怎么把那1000家殿前武士安排好吧。十一哥,我看你也別再回延州了,在那兒能學到甚底?還不如把殿前武士接過手,安排妥帖了比啥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