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知章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忠臣武好古的詭計了!
白時中上報的這起離奇案件,根本就是個假案!是武好古和《文曲星旬報》首席主筆趙佳仁,共和行首席訟師何天然,周同的長子界河御拳館教頭周云清,還有原開封府司錄司的押司陸人嘉三人一起策劃的。
而被譽為開封第一狀的何天然,更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人物——武好古可是個擁有法治精神的新時代忠臣!
有了后世900年眼光,武好古深知忠臣是不能只會盡忠的,還必須擁有法治精神。必須做一個知法犯法,呃,應該是知法玩法,會鉆法律空子,會利用法律武器陷害奸臣的新時代忠臣。
要不然忠臣武好古早晚得讓各種各樣的北宋奸臣給暗害死了……奸臣那么奸,忠臣當然也比奸臣更會奸才行啊!
所以在成立共和行的同時,武好古就開始打造自己的專職法律團隊了,通過白飛飛牽線搭橋,又開出每年3000緡的天價高薪,請到了開封府的第一訟棍,有“鐵嘴銅牙”之稱何天然做了自己的首席訟師。
在何天然的介紹下,武好古又以同樣的高薪請拉攏了在開封府司錄司擔任押司,人稱“刀筆大吏”的陸人嘉。
另外,在州北大營縱火案中立下頭功的周同的長子周云清,也以3000緡的年薪被武好古延攬,成為了界河商市御拳館的教頭,還被保舉了一個三班借職的官身。
有了訟棍、老吏和能夠在開封府江湖上呼風喚雨的周家父子的協助,武好古自然能炮制出一個把郭知章郭大青天都蒙在鼓里的假案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今年四十來歲,長得有些矮小干瘦,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陸人嘉陸押司就乘著輛破破爛爛的馬車,進了梨花別院。
下車之后,就熟門熟路直奔武好古的內書房而去。書房里面,武好古正和何天然,還有太學上舍的領袖李邦彥一塊兒研究“小說”——這可是真正的小說啊!所謂“小說”,在宋朝就是說書人用嘴說出來的長篇故事。根據后世明人的記載,都言及“小說之興,始于宋仁宗”。到了徽宗朝,開封府城內的酒樓、茶肆、瓦子之中,都有說書人的表演。而其中一些說書大家不僅能說,而且還能寫。而且說書人寫書人不僅有男子,而且還有女子。
一般而言,男性說書人說的都是王侯將相,天下興衰,最火的是“三分”,也就是三國類的故事。而女性說書人寫書人自然偏重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除了王侯將相和才子佳人之外,也有一些離奇案件會被寫成故事,也算是偵探小說的起源吧。
武好古給《文曲星旬報》招募的記錄人,則大多是原來的寫書人——寫書人才是寫故事的,通俗易懂,是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而科舉士大夫的錦繡文章是官場上和科場上用的,沒正兒八經讀過書的勞動人民壓根看不明白,也聽不大懂。
而將“死人重婚離婚案”變成小說的,則是一位平江軍來的女說書人,藝名(筆名)是小昱霖,娘家姓李,人稱李娘子或李昱霖。是白飛飛的朋友,文筆相當不錯,被白飛飛介紹進了文曲星報社,做了個女記錄人,也就是女記者——北宋還是有點男女之防的,所以報社需要一些女記者去采訪女人。
由李娘子主筆的欄目,被武好古命名為“拍案驚奇”,就是專門寫各種離奇古怪的案件的專欄。而“死富商竟有兩妻,郭青天難斷家案”則是《拍案驚奇》欄目的開山之作!
只要開封府受理了這起案件,下一期的《文曲星旬報》上就會立即刊登出來。
“提舉,”陸人嘉走進武好古的書房,沖著正在的武好古拱拱手,“開封府已經受理了,而且郭大府(郭知章)還過問了此案,準備親自出面調解。”
“調解?這案子還能調解?”武好古放下小說問道。
“提舉,這時民事案件,是可以調解的。”
回答的是鐵嘴銅牙何天然,他只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長得一表人才,面白須長,眉目英挺,看著好像個大官——其實他也是個士子,從17歲開始參加開封府的發解試,前前后后考了三次,次次落榜。
而為了在開封府謀個生財之路,何天然就拜了個老訟棍為師,學習刑名律法,幾年之內竟然達到了精通的地步,成了開封府有數的大狀,又打贏了幾場非常艱難的官司,一舉成名,得了個鐵嘴銅牙的綽號。
這次的案件,就是他根據武好古的要求,一手炮制出來的!絕對是個讓郭知章頭疼的假案子!
何天然得意地說:“而且民事案件通常是不會存在一方占盡道理的情況,多半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開封府的司錄司都是先調解,后裁斷的。
而屬下出給郭大府的難題,足夠他頭疼上一陣子了。若是他胡亂判了,輸掉的一方去敲登聞鼓也是可以的。”
何天然設計的案件是“雙方都有理”,被告是“被冤枉”離婚的,而且又是“三不去”,又是奉了母命“復婚”,是盡孝道。而原告更是無辜,她是明媒正娶來的,卻在丈夫死后被婆婆欺負,做了“二夫人”,現在婆婆已死,她再上告也不違反孝道。
如果說有誰是錯的,那無疑就是死了的陳大郎和陳母柳氏了……
“士美,”武好古扭頭沖李邦彥道,“等《文曲星旬報》把李娘子寫得小說登出來,你可得讓太學里面的才子們多多投稿寫評論。而且,還要不露聲色,可知道了?”
李邦彥連忙拍著胸脯笑道:“提舉只管放心,邦彥在太學里面還是有點人緣的。”
武好古點點頭,“很好!事成之后,我幫你引薦蔡學士……有他照應你,將來你授了官就不怕不能平步青云了。”
李邦彥聞言大喜,忙抱了抱拳:“在下多謝提舉。”
《文曲星旬報》主要是面向大眾的,而太學生的“評論”,則是加快引起上層注意的辦法。等到這件假案子的影響大了,宋徽宗就能把它拿到崇政殿上當閑話說了。
到時候,韓忠彥、曾布、范純禮這些宰執重臣就得表態了——你們都是大宋朝最青最青的青天,這么個案件總難不住你們吧?要不然這個青天就不夠青了。
而要表態,一夫兩妻肯定是亂倫啊!而且給死掉的人娶妻更是亂彈琴了。哪怕再情有可原,也只能判決死掉的陳大郎和余娘子的婚姻關系不成立……至于陳家怎么補償余氏,那就另當別論了。
十日后的夜晚,副相范純禮到訪韓忠彥府邸時,這位大宋首相剛剛吃了晚飯,正在書房里面一邊喝茶,一邊借著燈光看報紙——雖然《文曲星旬報》出了沒幾期,但是韓忠彥還是養成了看報紙的習慣。
因為耳目被蒙蔽起來的不僅是宋徽宗,韓忠彥這個首相也是個“又瞎又聾”的。他是豪門出身,小時候被關家里面讀書,中了進士后又平步青云,根本沒怎么接觸民間疾苦就當了高官。當了高官后更是高高在上,哪有機會接觸民間?
所以在《文曲星旬報》出現后,韓忠彥在察覺苗頭不對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同樣需要怎么一份報紙…….
另外,《文曲星旬報》上最近又在炒作“北糧南運”的問題!對于把開封府的飯碗看得比天都大的北宋朝廷而言,如果每年能從界河—黃河—汴河水路運來哪怕100萬石,那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且《文曲星旬報》上這幾期還刊登了幾篇河運綱商的訪談,對北流黃河的運力有非常詳細的介紹。按照綱商們的說法,北流黃河的航道上是有大量空船南返的。因為宋遼貿易報平衡,大宋出口的東西多,進口的少。而南返的空船如果都裝上糧食,100萬石米糧就有了……
“彝叟,你看了《文曲星旬報》上關于北糧南運的文章了嗎?”
看到范純禮到來,韓忠彥就笑著提起了北糧南運。
“一年100萬石啊……”韓忠彥笑道,“這樣就再不擔心開封府的黎民百姓挨餓了,運去西北的軍糧也不會缺乏了。我看這事兒今年就可開始準備,等秋糧收上來以后,就在海州存放上120萬石。明年夏天,就可以乘著東南風運往界河了。”
他頓了頓,“這事兒就讓界河市舶司全權操辦如何?”
范純禮擺擺手道:“師樸,這事兒不著急……現在離秋收還早呢。你且看看《文曲星旬報》上那個拍案驚奇欄吧!”
“拍案驚奇?”韓忠彥一笑,“無非就是些離奇古怪的案件,這不是我們宰相需要關心的。”
“相公,你先看看,看了就知道了!”范純禮跺跺腳,“恐怕是有人盯上元佑皇后了!”
“元佑皇后?”韓忠彥一愣,“到底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