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韓忠彥的提議,趙佶真的有點糊涂了。
章惇現在就是團練副使,海州安置啊!按照韓忠彥的意思,那不就是不處罰了?
而剛才曾布則建議要把章惇貶去嶺南……你們倆誰是新黨?誰是舊黨?
“韓卿,曾卿,”趙佶又問,“任伯雨的露章你們可曾看完了?又何感想?都說說吧。”
這是要引蛇出洞了!
不過韓忠彥并沒有上當,他還是要替章惇開脫的。因為他知道章惇肯定是完蛋了,而自己這邊也搖搖欲墜,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被彈劾下臺,還是給自己留條后路吧。
所以他就奏道:“陛下,老臣以為任正言的彈章有些過了……怎能以遼使所言來給我朝的大臣定罪?老臣覺得,章惇雖有過失,但是功勞也是有的,不如就讓他在海州安度晚年吧。”
韓忠彥替章惇開脫的言語也大大出乎了曾布的預料,韓忠彥居然裝起了爛好人!真是太奸詐了,果真是元佑奸黨!
“陛下,”曾布眉頭緊緊擰著,“臣以為任正言之言雖有不妥,但是章惇的確有欲擁立簡王,且違逆太后的錯失……若陛下不忍其以年邁之軀躥貶嶺南,不如令其親子孫專任外郡,不許到京長住及在朝任官吧。”
雖然章惇肯定是起不來的,可是章惇有四個兒子一個孫女婿,全都是進士!其中的章擇、章持官職已經不低了,而章援和紀憶又眼看是狠角色。
如果不限制一下,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是章擇、章持宣麻拜相了!
到時候新黨的領袖,說不定就會變成章惇的兒子們了……
曾布居然加罪章惇的子孫?趙佶有點糊涂了,心想:韓忠彥和曾布是不是說反了話啦?
不過這個追加的處分倒也不壞……且不說別人,就說現在染上瘟疫的章援和紀憶,他們知道的事情好像有點多了!還是老老實實在外郡呆著,少來開封府找不自在吧。
兩位宰相說完,副相范純禮表態了:“陛下,臣以為任正言所言甚是,陛下和遼主乃是異姓之兄弟,我朝和遼國亦是萬世之友邦。章惇之惡,令友邦兄弟之國都驚詫莫名,如何能不加以嚴懲?”
韓忠彥聽了范純禮的發言,心下就知道不好了。范純禮為人剛直沉毅,不善作偽,而且和他的兩位兄長一樣,非常反感對外用兵。這回被官家套出底牌,看來過不了太久就要外任了!
趙佶因為剛才被武好古一番勸說,現在也不動聲色——圖遼是個陰謀,不能天天掛在嘴邊的。不過他還是想摸清朝中重臣們的真實想法。
“陛下,”接著曾布發言的是知樞密院事安燾,“臣以為任正言所上之書卻有不妥,先是以遼主之言行給我朝之臣定功過,后又將遼國視為蠻貊之邦。前者過分重視遼國,后者又過分輕視遼國,都是不可取的。”
趙佶點點頭,安燾所言倒是中肯。
安燾接著又道:“臣以為,如今遼強宋弱之勢并沒有改變,因此我朝不宜對遼國惡語相向,應當待之以禮。同時也需要加快積累力量,全力試行府兵制。”
他和章惇的矛盾也很大,不過惡人已經由曾布做了,他也就不多說了,直接把話題轉去府兵制上了。
副相李清臣緊接著表態:“陛下,臣以為任伯雨所奏言乃是一派胡言,遼使之言豈能采信?且任伯雨、陳瓘之前所參奏之狀,言之鑿鑿,說有鐵證,如今鐵證在哪里?雖然言官可以風聞言事,但是也不能胡言亂語啊!”
趙佶輕輕點頭,還是不置可否,接著又將目光投向還沒有發言表態的許將、溫益、蔣之奇、趙挺之等人……
“娘娘,已經畫好了。”
延福宮中,在趙佶離開后,武好古仍然在給劉太后繪制“太后標準像”。為了討好這位正得寵的太后,武好古可是拿出了自己“超寫實主義”的真功夫了。
所以當一副用鉛筆繪制的素描展現在枯坐了大半天的劉太后(在武好古的心目中,她就是太后了)眼前的時候,饒是跟著宋徽宗見多了繪畫精品的劉太后,也忍不住“咦”了一聲。
劉太后從杌子上起身,輕移蓮步,到了自己的畫像跟前,凝視了良久,這才喃喃地說:“真美啊!比哀家在鏡子里面看到的還要美,只可惜……”
只可惜美人還是美人,英雄卻已經身死了!
武好古也在心里面和劉太后一塊兒嘆息,雖然他是宋徽宗的寵臣,在徽宗朝一定可以如魚得水。但是他也知道,宋徽宗這個君,終究是昏的!
“武大郎,”劉太后眄視著武好古,語氣已經放沉,“你可知道先帝是怎么評價你和紀憶的嗎?”
這是要拉攏加敲打了么?
武好古和這些居于上位的人混久了,早就知道他們的套路了,敲打拉攏,封官許愿,敬酒罰酒……不過能讓他們用上這些招數那是好事,總算還有利用價值不是?
劉太后接著說:“先帝說你和紀憶都有成為名臣的潛力,要哀家在垂簾聽政后提拔重用你二人。只可惜先帝福壽太淺,沒有熬到侄兒出生的時候便去了,哀家也被奸人欺負了一陣,說不上話兒。
不過現在好了……官家到底是明君,要撥亂反正了,孟氏眼見被廢,哀家也很快就能當上太后。到時候自可請官家好好提拔你和紀憶二人了,你可得好好做事,切莫辜負了先帝和哀家!”
武好古聽了劉太后的話有些糊涂——您提拔臣一個人就夠了,怎么還有紀憶?他可是奸佞小人啊!不對!劉太后不會無緣無故提拔紀憶這個小人的,他又沒自家那么大的能量,又不是官家心腹,不過就是個九品文官,根本不值得劉太后去拉攏。
除非……這廝為劉太后立了大功!
而這大功是什么呢?難道和御史臺的“瘟疫事件”有關?難道是章援和紀憶還有眼前這位劉太后聯手策劃了針對舊黨在臺諫中的力量的“瘟疫事件”?
這可真是太奸詐了!
此時此刻,崇政殿內,高高在上的官家趙佶正擰眉沉思。
新舊二黨的重臣們已經就任伯雨的上書,一一表態完畢了。支持的少,反對的多。看來大宋朝堂上主要還是正直忠良之輩,真是龍心甚慰啊!
不過那些剛剛暴露出來的奸臣,比如曾布、范純禮、任伯雨、陳瓘也不能馬上就嚴加懲治了。
一來朝堂上的平衡要考慮;二來眼下還有幾項重要的強兵之政在推行——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必須得考慮周全了。要不然韓忠彥、范純禮一滾蛋,滄州的御前騎士,明年十月將要舉行的御前比武,可就都要給人搞黃了。
當然了,任伯雨和陳瓘不能再呆在臺諫的位子上了,還有那兩個染上疫病的御史也得讓他們守選養病……不把他們都擼了,孟皇后廢不掉,劉皇后也當不上太后!
趙佶在心里面盤算好了,點點頭道:“既然眾卿大多以為任伯雨上呈的彈章言語不妥,所奏之事又毫無根據,那么朕就免除其正言官職,外放知州吧。
至于陳瓘,也和任卿一樣,外任州郡。殿中侍御史陳師錫,侍御史陳次升感染瘟疫,須得好生將養,就先準他們幾個月的病假,待完全康復后再放外任。”
四個舊黨的臺諫大將全都外放!雖然臺諫系統中還有不少傾向舊黨的御史諫官,但是舊黨的火力已經大損,如果這四個職位都安排新黨的人上去,那新黨就會在臺諫中占據優勢了。
宋徽宗說完了話,目光平和的從殿中諸臣身上一一掃過,想看看有沒有誰要挺身而出替任伯雨、陳瓘等人說話。
韓忠彥和范純禮互相對視了一眼,正猶豫要不要說話的時候,任伯雨自己卻先開了口:“陛下,臣知錯了,臣請郡外調。”
陳瓘也馬上上奏道:“陛下,臣亦知錯,也請郡外任。”
啊?這是怎么回事?
這兩人的表態可大出了殿中新舊兩黨大臣的預料,這兩位怎么那么軟啊?韓忠彥和范純禮還沒說話,他們自己就先“跪”了……這也不符合臺諫要員的風骨啊!
居然還知錯!趙佶聞聽卻是暗自點頭,看來這兩人的圣賢書也沒白讀,是可以挽救的奸臣,回頭讓人給他們安排富庶些的州郡,若是做得好了,將來也許還可以大用。
“如此也好,那你二人到了外郡一定要好生做官。”趙佶頓了頓,“既然任伯雨、陳瓘所參不實,那么就讓章惇在海州養老吧。章援和紀憶……且讓他們在京安心養病,待痊愈后再赴仍地方。至于章惇的親子孫和紀憶,以后就專任地方,卿等可有異議?”
“陛下圣明,臣等并無異議。”
殿中諸臣自然沒有什么異議了,任伯雨、陳瓘自己認栽了,別人還能說什么?而且眼前這檔子事兒,怎么看著都蹊蹺啊!
而蹊蹺的事情,必然是有不可見光的內幕,誰吃飽了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