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嘉問這些日子住在女婿家里,一邊傷心難過,一邊就在琢磨怎么挑起武好古和新黨的斗爭——在他看來,兩邊都是奸黨!武好古、潘孝庵、高俅是奸佞小人!而曾布、趙挺之他們則是奸佞偽君子。只有他自己,還有劉逵、蹇序辰、蔣之奇,還有安燾才是真正的君子。
如今大宋朝廷中的君子,真是太少了!所以必須要用一點小人的手段,才可以戰勝各種奸黨。
而呂嘉問的小人手段,就是讓奸黨和新黨,甚至舊黨之間狗咬狗!不管把誰咬死了,都是為大宋除去了巨奸。如果能兩敗俱傷,那可就是大宋的幸事了。
就在他打定主意的時候,《文曲星旬報》上就開始鼓吹北糧南運了。對于經濟問題非常敏銳的呂嘉問,馬上就想到武好古準備通過北糧南運牟取暴利了。
可是他并不了解遼國遼東道的情況,也不知道遼國國內的經濟是怎么循環的,所以就沒想到武好古準備最簡單的“以次充好”法,用廉價的遼東小麥代替高價江淮的小麥。
不過他這個君子卻想到了一個武好古自己都沒料到的生財門路——操縱鹽引和茶引進而控制大宋的金融!
要控制大宋的金融,鹽引和茶引就是個入口,這”二引“也不是濫發的,而是根據鹽、茶的產銷,適當超發的票據。而獲得鹽引、茶引的辦法有兩個,一是花錢購買,向交引鋪或者指定的榷場務購買;二是將糧食運送到指定地點后,再由榷貨務發引。
“鹽引、茶引雖有超發,但終究是有數的。”呂嘉問皺著眉頭說,“而朝廷向來有松交引,緊銅錢的慣例。凡是能用鹽、茶二引付賬,就不會用銅錢。也就是說,若武好古真的能一年將100萬石米糧運到洛陽白波,那么他至少能拿到價值200萬緡的交引,再考慮到交引的折扣,這些交引的面值至少能達到270萬緡。
如果全部拿茶引的話,武好古就能控制一年內朝廷所發放茶引總數的四成以上了。”
呂嘉問拈著胡須,露出了幾分得色,“有了這四成的茶引,茶引價格是漲是跌,他武好古就能說了算了。到時候,界身巷的那些坐擁金山銀山的豪商,個個都得唯其馬首是瞻!光是操縱茶引價格這一項,每年就能賺進幾十萬上百萬!
而且一旦界身巷的行首被武好古拿下,那么他將來可以操縱的可就不止茶引的價錢,甚至還可以操縱銅錢、鐵錢、金銀和絹帛的兌換價錢……武好古經營起來的界河商市可是以絹為本的!若是絹帛可以變成天下各種錢鈔之本,奸黨的財力只怕就真的可以敵國了!”
操縱茶引已經是暴利了!可是和絹帛相比,茶引的規模可就小的多了。
而且茶引只是一種票據或者兌換券之類的東西,在某些時候可以替代一下貨幣,但并不是真正的貨幣。而絹帛在北宋末年仍然具有貨幣的地位,在界河商市和遼國、高麗國,絹帛的貨幣地位甚至不亞于銅錢。
而銅錢由于濫發大錢和偷工減料兩大問題,一直存在價值上下波動太過劇烈的問題。或者說,銅錢明明是一種金屬貨幣,但是因為大錢的鑄造和工料到偷減,使之逐漸成為了一種半金屬、半信用的貨幣。
銅錢的幣值,也開始出現了不穩定的情況。以至于在宋遼外交中銅錢的地位甚至不如絹帛——北宋支付給遼國的50萬歲幣是銀絹各半,沒有銅錢什么事兒。蕭太后又不是傻瓜,她怎么肯收宋國那些質量參差不齊的銅錢?而且也不可能讓契丹大爺一枚枚的去檢驗銅錢吧?這事兒也挺復雜的,契丹人你們老實,一定會被宋人欺騙的。
而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絹本位”也是這個緣故——絹帛相比銅錢還是比較容易搞清楚的,長、寬和重量都有標準,成色也容易界定。
相比之下,銅錢就不好說了。重量多少,成色如何,材質如何,還有大錢的折幾(發行的時候是當十大錢,后來又折三、折二流通),有的地方還鑄鐵錢(四川、福建),真是復雜無比,哪怕是界身巷的賬房見著都頭疼。
而且,銅錢的價值又低,稍微大一點的買賣就是幾千幾萬枚了。誰還能一個個驗錢?就是借身巷也驗不過來,他們那里每天進出的銅錢以千萬文計的。數都數不過來,別說驗了。
所以銅錢是個讓所有大商人都頭疼的東西,喜歡當然是喜歡的,就是數起來驗起來太麻煩……
而對界身巷的“銀行家”們來說,他們自己無法鑄錢,因此也不能控制錢的質量。市面上又存在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所以流通到他們手中的錢,往往質量低劣。照單全收難免出現虧損,而要一枚枚的檢驗,成本又太高。
所以最理想的狀態,還是以絹為本(金銀的存量在宋朝太少,很難為貨幣之本),同時發行“絹本私交”(大額可轉讓存單)。一來絹的價值高,重量輕,適合大宗交易;二來絹在大宋是私人生產的,質量是可控的,產量是有限的,而且也沒有“當十大絹”,更不可能拿麻布去充絹帛(類似于鐵錢)。
“能控制茶引,就能領袖界身巷,能領袖界身巷,武好古早晚就能把絹本位推行天下了!”
靠著自己扎實的財經功力,呂嘉問現在已經想到武好古的前面去了,他非常肯定地說:“一旦絹本位施行,那么國家的命脈就要被奸商掌握了!”
“絹本位不好嗎?”安燾的經濟頭腦比較差,一時沒有明白,“市面上銅錢良莠不齊,確實叫人頭疼。”
當過很長時間六路發運使的蔣之奇擰著眉頭說:“銅錢叫人頭疼,卻是官鑄的!而絹帛則是百姓所產,若是讓民間之絹替代官府之錢成為財政根本,那么天下間的財源不就落入民間奸商之手了?”
呂嘉問點點頭,又補充道:“民間一直有存良錢用劣錢的陋習,因此交到官庫里面的錢多數都是劣錢。一旦絹帛為本,那么官庫中的劣錢就有可能大幅貶值了。”
“原來如此!”安燾點了點頭,“果真是個奸惡之徒!”他看了眼蔣之奇,“潁叔,不如我們聯名上奏,不讓界河市舶司拿下北糧南運的勾當。”
“不可!”
說話的是呂嘉問。
“望之?”安燾看著呂嘉問,只見對方的臉色陰沉的可怕。
呂嘉問沉沉地道:“厚卿忘了州北軍營大火了嗎?”他幾乎是咬著牙在說話,“北糧南運必須經過界河商市,因為海船是沒有辦法駛入黃河的,必須在界河換駁內河綱船。而界河……可是武好古那賊人的地盤!他會讓六路發運司順利把米糧運過界河商市?”
安燾和蔣之奇同時吸了口氣,險些掉進武好古的陷阱!如果讓六路發運司來操辦,武好古有太多的辦法讓這些米糧無法按時運到地方了。等到那時,他自然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再把這筆大買賣吃到手里,就如他在開封府地產行的作為一樣!
安燾道:“看來要順利掌控北糧南運,就得拿下界河商市!”
呂嘉問冷冷地發問:“能拿得下來嗎?
界河商市可是宋遼合辦的!契丹人會答應讓我朝接管商市?而且商市的那些股東都是何等樣人?他們肯乖乖把吃到嘴里面去的肥肉吐出來?”
雖然界河商市現在還處于集中建設期,界河商會也沒有開始向股東發放紅利。但是商市的前景已經非常明朗了——前途一片大好啊!那里不僅會成為宋遼兩國糧食轉運的中轉站,還會成為遼國牲畜、木材南運的中轉站!還會成為遼國東京道出產的毛皮、藥材、鷹鷂的交易中心。而且還有大量的遼國貴人,正把界河商市當成一個退路在經營……光是這幾樣利益,就足夠讓界河商市變成一樁肥得流油的買賣?誰肯交出來?
奪人財路,由如殺人父母啊!大宋可是孝治天下的,滿開封府那么多有錢有勢的“孝子”還不找安燾、蔣之奇拼命?
“那該怎么辦?”安燾問,“難不成就這樣看著奸黨做大?”
“哼!”呂嘉問冷哼一聲,然后對兩位來客說:“能讓我的女婿蹇授之當六路發運使嗎?”
“望之,”蔣之奇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授之扣住東南六路的米糧不給界河市舶司?”
“當然不是了,”呂嘉問冷笑,“若是那樣,姓武的可就有話好講了。”
“望之,你打算怎么辦?”
呂嘉問道:“當然是讓界河市舶司全權負責采買和運輸了……姓武的不是想要茶引嗎?那就給他茶引。
二位是樞密,西北軍前乏糧久矣,你正好上奏官家,用北糧南運來填滿西北六路的糧倉。
明年就讓武好古把100萬石米糧運去洛陽白波,若是逾期未到,誤了西北軍務,那可就要軍法從事了!他可是個武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