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羅城。
比起已經被宋人控制了二十多年的蘭州城如今人馬往來穿梭,堡寨城關林立的景象。斯時斯地,這個大白高國右廂卓羅監軍司所在的本據之城,卻是說不出的冷清凄涼。
位于喀羅川畔的卓羅城本不是什么雄關堅城,而且占地也不大。在宋朝的軍事宦官李憲率部攻占蘭州之前,這座城池雖然是西夏右廂監軍司的駐地,但并不是前沿據點。虎踞龍盤在黃河岸邊的蘭州城,才是西夏拱衛河西走廊的大據點。周圍的吐蕃羌人部落,也大多依附西夏,提供糧草馬匹兵源。
可是這座虎踞龍盤的雄城,卻因為世居蘭州的吐蕃族的西夏統軍禹藏花麻的反叛,被李憲統領的宋軍輕易奪取。而后李憲又在蘭州左近增置堡寨,設置了龕谷寨、吹龍寨、關東堡、西關堡、勝如堡、質孤堡等,又增筑阿干堡以控制阿干河谷。這樣,蘭州北枕黃河,東、西、南三面皆有險隘城堡拱衛,已經形成了難以動搖之態勢。
在元豐六年、七年、元祐三年、元祐五年、元符元年,西夏的右廂卓羅監軍司曾經五次組織反攻,全部都被宋軍擊敗。
這座蘭州堅城,簡直就是西夏右廂軍上下的傷心之地了!到了如今,包括仁多保忠在內的右廂軍眾將士,早就喪失了收復蘭州的信心,轉而在卓羅城周遭加強防御,增筑了蓋朱、樸龍、水波三城以拱衛卓羅城。而卓羅城本身,也一再增筑加固,現在已經有了一點固若金湯的模樣兒。
但是再堅固的城池,也抵擋不了來自內部的人心崩潰!橫山之敗和小梁太后出走對西夏上下人心的打擊簡直就是致命的。而世世代代守衛西夏西南仁多家族的人心更是動搖的厲害。
因為他們的上一任族長仁多嵬丁之子,原本的族長繼承人仁多楚清現在就居住在蘭州城,而且還掛著甘州團練使、右廂卓羅一帶都巡檢使的官職。并且不時派遣使者到仁多泉城和喀羅川招誘仁多家的勇士前去投靠。
而更讓仁多一族慌張的消息也從他們派在蘭州城的細作那里傳來了,宋軍正在蘭州集結,而且集結的規模空前!不僅蘭州左近依附宋朝的藩人羌人部落都得到了點集出陣的將令,還有大批的番漢軍將沿著洮水乘船而來。
另外,還有大約萬人的宋國禁軍步騎,從遙遠的開封府趕來了蘭州!哦,這倒是個鼓舞人心的消息。至少在蘭州那邊現在有了一支魚腩部隊可以欺負了……
卓羅城北門之外,西夏右廂卓羅監軍司監軍使兼統軍使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騎在馬上,動也不動一下,只是背后那領白色的披風,被野外的大風吹得獵獵作響。
數百名仁多家的甲士,披掛整齊,列陣而后,只是在靜靜等待。
這個景象,并不是出兵去和宋人交戰,而是在靜候手持尚方令錘的晉王嵬名察哥前來視察防務。
仁多家的這些將佐和嵬名察哥是很熟悉的,察哥曾經在右廂卓羅監軍司任職,還交了不少朋友。就連仁多保忠和這位大白高國皇帝的親弟弟關系也很不錯。
不過仁多保忠對于國主乾順將統軍大權交給察哥這個不滿20歲的小伙子,還是有點不大認同。
這也太年輕了一些吧?現在大白高國風雨飄搖,用這樣的年輕人挑大梁能行嗎?萬一有什么差錯,大白高國的江山怕就要毀于一旦了。
那么仁多一族,要不要和大白高國一塊兒完蛋呢?
想到這里,仁多保忠也只有一聲長嘆了。
看到族長嘆息,仁多保忠最為心腹的族弟仁多安忠不出聲的輕輕帶馬,走到了仁多保忠身邊。
不必回頭,仁多保忠就知道是自己這個最信任的族弟過來了。他低聲問道:“安忠,晉王會給支持咱們出兵吧?”
仁多安忠看了族兄一眼,在仁多洗忠(保忠的親弟弟)戰死后,就是自己最得保忠信用了。不過即便是保忠的心腹,洗忠也不得不承認,保忠打仗的本事真心不行啊!
自打接任了右廂卓羅監軍司監軍使兼統軍使后,仿佛就是個常敗將軍……不過這個常敗將軍卻有屢北屢戰的決心,總能在一次慘敗之后,迅速穩定右廂軍的人心和陣腳,為下一場慘敗積蓄力量。
而這一次,在確認了宋軍從開封府調集了一只“弱兵”進駐蘭州后,仁多保忠就又有了和宋軍大戰一場的決心了。
雖然仁多安忠也不知道這個計劃靠不靠得住看仁多保忠過去幾年的戰績,多半是靠不住的,但他還是開解保忠道:“統軍,應是支持的。宋人這次多半是往河湟方向上用兵,咱們若是不出兵相助,溪賒羅撒就完了,溪賒羅撒一完,咱們右廂軍就是宋人下一個目標了。”
提到溪賒羅撒,仁多安忠就忍不住想埋怨保忠。實際上,溪賒羅撒和多羅巴二人是在保忠的默許下才起兵驅逐趙懷德的……哪怕在得到國主援助趙懷德平亂的命令后,保忠也故意拖延,造成溪賒羅撒奪取大權的事實。
那個溪賒羅撒倒是鐵桿的親夏派,這點保忠沒有看錯。可是大宋朝廷不干了,眼看著就要三征河湟。
而河湟吐蕃因為溪賒羅撒之亂陷入了分崩,根本不可能抵擋,西夏這邊也還沒從橫山慘敗之中緩過來。本來還可以維持的局面,現在變成了進退兩難的困局……西夏不出兵,青塘吐蕃一定垮臺,西夏出兵,又不一定能打贏。呃,考慮到仁多保忠屢北屢戰的堅韌精神,打敗的可能仿佛更大啊!
就在仁多家的兩兄弟低聲交談的時候,一面用黨項文書寫了“晉王,都統軍”字樣的白色大旗,已經出現在了前方的山口處,緊隨其后的還有七八面大旗,獵獵卷動,然后才是一片跳躍的鐵盔上的紅色羽毛。到了最后,才看見源源不斷出現的騎甲士,簇擁著年輕的晉王嵬名察哥,出現在了視線當中。
“是鐵鷂子!”仁多安忠呼喊了一聲,滿滿的都是驚喜。
晉王察哥帶來了大批鐵鷂子騎兵!
鐵鷂子是始建于元昊時期的重騎兵,早年間員額只有3000人,但卻是西夏軍隊的核心主力。這支騎兵裝備了青塘瘊子甲和最上等的好馬,馬匹也全身具裝,箭鏃難破,是這個時代最精銳的重騎兵之一。每每被用于沖鋒陷陣,是西夏軍中能夠一錘定音的武力!
雖然在元昊之后,這支以父子相傳的世襲模式選拔戰士的重騎兵漸漸衰弱,但是在西夏軍中仍然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一旦鐵鷂子騎兵大量出現,也就意味將有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要打了。
現在嵬名察哥帶來了至少1000名鐵鷂子,就說明他要在西線同宋軍大戰一場了。唔,至少嵬名察哥想要傳遞的信息,就是將要和宋軍大戰!
在離仁多兄弟還有幾十步的地方,嵬名察哥已經干凈利落的翻身下馬。仁多兄弟和麾下的眾將,也連忙下馬上前行禮,大聲呼喊:“恭迎晉王!”
察哥朝著他們哈哈大笑:“諸位何必多禮?俺察哥和你們恁般生分么?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仁多保忠也豪爽的一揮手,回頭對自家的甲士大聲道:“直娘賊的,還等個甚?趕緊把整豬整羊好酒好茶,都挑過來,伺候好大王帶來的鐵鷂子兒郎!”
幾個手下轟然應諾,掉頭就朝城內奔去。
察哥笑道:“統軍提到好酒,某家倒是帶來了幾壇子酒中仙,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烈酒,清澈如水,濃烈如火,喝上幾兩就得酩酊大醉了。”
“幾兩就醉?”
“是啊!”察哥笑道:“大家伙都來嘗嘗,今兒一定不醉不歸!”
“好好好,”仁多保忠笑著,“某家雖在卓羅城這個偏僻山城,卻也聽過酒中仙的大名,今日正好嘗嘗。喝過酒中仙之后,某家就領著右廂兒郎去會一會從開封府來的宋國禁軍。”
他提到開封禁軍的時候,渾然沒有當回事情,仿佛那就是一碟小菜。
可是嵬名察哥卻臉色凝重起來,低聲對保忠道:“統軍千萬別用幾十年前的老眼光看開封府的禁軍啊!”
“怎地?”仁多保忠一愣。
察哥道:“宋國現在的官家不簡單,有唐太宗的風采,開封府的禁軍經過他的調教,已非昔日可比了。”
什么?大宋官家像唐太宗?仁多保忠愣了又愣。
這是真的假的?現在大白高國都這樣了,也用不著什么唐太宗,來個宋太宗也受不了啊!難道大白高國真的要亡了……
“統軍,”察哥道,“你也不必擔心,本王這次帶來了1000名鐵鷂子,足以和開封府來的精銳一戰。
而且大遼上國已經答應把公主嫁給陛下了,有了大遼相助,咱們大白高國,一定可以轉危為安的。”
這話怎么聽著恁般泄氣呢?仁多保忠忍不住眉頭大皺起來,看來這位晉王殿下還是太年輕了,膽子也有點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