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別院,東暖閣。◢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牽手運動過后,依偎在武好古肩頭的西門青忽然有些擔心地問道:“老爺,這一仗當真是不易打勝嗎?”
“不好說,不好說啊!仁多保忠兵敗倒戈之后,西賊日益式微,而大宋則有了三直精銳這樣的精兵。所以無定河之爭幾無懸念,甚至可以一舉囊括河間草地。呂惠卿和童貫提出的設朔方路及屯兵河間的策略是肯定能成功的——有了朔方路的五個州,接下去無論是以府兵屯田還是招募安置弓箭手和騎士,都可以養成一支朝氣蓬勃的武力。有了他們,不僅西賊必走,就連復燕平遼也有了倚仗。可是陶節夫和鐘傅卻偏偏得隴望蜀,盯住了靈州這塊肥肉,想要畢其功于一役。
且不論東西兩路數百里行軍會不會搞得師老兵疲,最后被以逸待勞的西賊各個擊破。便是僥幸勝了,對西軍上下又就有甚好處?”
“老爺的意思是西賊一走,西軍就沒用了?”
武好古點點頭:“本朝最忌諱的不就是兵為將有?可是有偏偏無法杜絕。東軍是將官們的生財工具。西軍則靠將門掌握的效用士為核心再加上需要將門庇護的弓箭手,分明就是隋唐勛貴府兵的余燼。不拆散了,朝中那些文官重臣能甘心么?”
武好古雖然不會打仗,但是這幾年一直在尋找一條可以在北宋建立起既可靠又堪用的軍隊的路線。所以在這方面也有了一些研究,到了西北一番考察,就明白西軍的根底其實是半雇傭半地產支持的軍隊。
而那些西軍將門,則多少有點關隴勛貴的影子。家家都養了效用士,子侄也多在軍中任職。實際上每家將門,就是一個隨時可以支撐起一支軍隊的軍官團。
另外,西北諸路的弓箭手可以拿穩土地,也少不得通過層層依附被將門掌握控制——如果沒有將門的庇護,他們拿得住那200到250畝土地?
所以西軍是一種對大宋帝國的平穩構成威脅的存在!它完全可以像隋唐府兵一樣,不依靠朝廷巨額的軍餉維持運行的。
實際上,不包括處于后方的永興軍路的沿邊五路中的每一路,都可以在戰時動員出六七萬人的漢番大兵!賬面上的數目在三十萬到三十五萬間。其中需要朝廷支餉的禁軍最多半數,剩下的都是不支餉的漢番弓箭手和蕃部兵,而且他們的戰斗力雖然弱于西北禁軍精銳,但是比起開封、河北的禁軍,不知道要強多少了!
各家將門完全可以依靠自家的軍官團撐起依附于自家的弓箭手,從而建立起一支獨立于國家軍事體系外的軍隊。這可比依靠兵將之間的感情維系起來的沒有后勤財政保障的軍閥團體靠譜多了……
“老爺,聽你這么一說,奴家愈發覺得界河商市也早晚不容于朝廷。咱們的商市不也有類似效用士的保正團?所謂保正,其實就是將校啊。而且咱們還有專門培養將校的騎士學堂,還有兩萬人的保丁,另外咱們還有錢,隨時可以大舉募兵,還有馬場,還有不少生產兵器的作坊……比起西軍將門可是絲毫不弱啊!”
聽了這話,武好古立時就是眉頭大皺,過了片刻才輕輕搖頭:“西軍將門到現在也沒不容于朝廷啊?而且就算不容,也是富貴釋兵權罷了。界河商市是為了伐遼而設,現在遼國還沒落魄,界河商市是不會出問題的。
況且界河商市的騎士學堂也不是咱們的,那是朝廷官學云臺學宮下面一所軍學書院。用軍學書院教養武士,再讓武士去考右榜進士成為國家的武官,最后這些右榜出身的武官支撐起服五年兵役的新府兵……這樣官家不就有了可靠又能戰的軍隊了?總比靠那些飯桶禁軍安穩吧?這可是一片忠心啊!”
“可是老爺的一片忠心卻不被士林認可……”西門青道,“除了咱們控制的《文曲星旬報,其余的各種旬報上都是反對左右榜進士的文章。朝中支持左右榜進士的重臣也不多,連子由先生都頗具微詞啊。”
“等夏州、宥州、鹽州讓府兵打下來了,就沒恁多微詞了!”武好古道,“因為沒有比這個更可靠的養兵練兵之法了。”
西門青嘆了口氣,“奴家總覺得不大牢靠啊!老爺,咱們還是得有所防備……”
西門青只是本能的感覺到不牢靠,而武好古卻是非常清楚依靠學校培養精英軍官團的路線是個大坑。
因為精英軍官團根本不是一個封建王朝可以駕馭的!而且,軍官要是足夠精英了,文官不就看上去無能了?科舉考試出身的文官的辦事能力,能和由六藝書院、云臺學宮、騎士學堂通過十余年系統而且嚴格教養而成的精英軍官相比?雙方在教育上的投入,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的。而且科舉應試教育基本上是脫離實際的,而六藝書院、云臺學宮、騎士學堂的教育則是德才并重,有大量的實學課程。
所以右榜進士的舞臺,是不可能被局限在軍事領域的。就算現在的武官也不是不能擔任知縣、知州這等文職的。而且由六藝書院、云臺學宮、騎士學堂教育出來的右榜進士在大量進入官場后,更加容易結成朋黨,互相援引。畢竟大家都是十幾年的老同學,感情自然比較深厚。
將來的黨爭,恐怕會在左右兩榜進士之間展開了!
武好古咂了下嘴,“大姐,你說要怎樣防備?”
西門青把聲音壓到最低,“老爺現在只有堂堂正正的力量,沒有一個暗堂,怎么能行?”
“暗堂”是個黑話,就是不在明處,不為人知,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的堂口。有時候也可以用來保存實力——明面上的實力容易被消滅,暗中的實力可就不容易完全掃除了。
所以如西門家這樣不大規矩的豪強都是有暗堂的。
“也好,”武好古想了想,“是時候搞個暗堂了……大姐,界河暗堂就交給你來弄!”
夜幕降臨的時候,蔡京府邸的內堂,被幾十支點燃的巨燭照得猶如白晝一般。
今夜有客到訪!
來訪的是進京述職的陶節夫和鐘傅。兩人都是蔡京的黨羽,入京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政事堂報到,而是登門拜訪蔡京蔡相公。將他們二人在鄭州館驛商量好的平夏方略告訴了蔡京。
“先取秦王川?”
蔡京聽完兩人的敘述,眉頭微微皺起,“兩路會攻不好嗎?為何要先在西線開戰?”
“回稟相公,”鐘傅說,“東線需要安排屯田,轉運糧草,操練府兵,總要等到三四月間才能大舉出兵。西線則需要趕在黃河解凍前出兵,這樣方便大軍渡河直撲秦王川,是最為有利的。”
“原來如此。”蔡京點點頭,“那么拿下秦王川以后為何要撲擊涼州?”
鐘傅回答道:“撲擊涼州乃是為了引誘西賊主力跟隨,方便東路軍奪取夏、宥、鹽三州。”
蔡京心說:鐘傅和陶節夫什么關系?居然那么幫忙?他就沒想過先一步打到靈州城下?
“夏、宥、鹽三州很難奪取么?”蔡京想了想又問。
陶節夫點點頭:“夏、宥、鹽三州都是堅城。雖然在元豐四年都被官軍奪取,不過被西賊復奪后就加以修復,和銀州廢城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西賊明顯在東線收縮,銀州城、石州城、彌陀洞、石堡寨都沒有駐留大軍。不過從之前西賊越橫山來犯分析,他們還是不甘心放棄無定河—橫山之地,估計在夏、宥、鹽三州之戰中,官軍會遭逢苦戰。”
蔡京其實不懂軍事,就是懂,也不可能隔著那么老遠就掌握了西北軍前動態,所以也就任由鐘傅和陶節夫忽悠了。
“好!”蔡京點點頭,“元豐四年之戰敗北,全都是因為幾路官軍不肯配合,互相爭功,才被西賊各個擊破。如今你二位可以齊心協力,實在是國家之福。不過下面的武官難免有爭功之心,你二人還是要多加約束,以免重蹈覆轍。
另外,呂吉甫和童貫似有勾連,他們都提出了屯兵河間以備契丹的策略。其中呂吉甫還提出了以銀、宥、夏、鹽、朔五州設立朔方路的建議,你二人以為如何?”
陶節夫一聽這話,臉色微微就有點不好看了。設立朔方路后,他的鄜延路就不是前線了,攻打靈州的戰役該有誰來指揮?鐘傅嗎?
“下官覺得不錯。”鐘傅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不知誰來主持這個朔方路呢?”
蔡京皺著眉頭:“官家意屬童貫,不過童貫又不贊成直撲靈州,估摸著會先以童貫為副,專注河套方向。朔方制置使一職可能由子禮(陶節夫)兼領。”
陶節夫稍稍松了口氣,兼領兩路的話,他的地位可就遠遠超過鐘傅了。如果兩軍在靈州會師,他就是毫無疑問的主帥!
等到拿下了靈州,他大概也可以入朝宣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