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
蕭得里底的臉色沉了一下,“既然是惡人,界河商市的警巡怎么不捉拿?”
胖管事只是苦笑著搖頭,“相公,這些惡人在別處興許犯了王法,可是在界河商市卻沒有犯法,警巡怎么能捉拿?而且商市也需要這些惡人啊。◢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需要惡人作甚?”
“惡人能做的可多了。”胖管事掰著粗短的手指頭道:“一是跟著出海當水手,海上無好人……打打殺殺常有的事兒。現在進出商市的海船有許多,自然需要雇傭很多打手。
二是給商市里面的富裕人家當護院。商市之中富豪頗多,不少人是來避禍的,怕仇家追殺,所以就愿意花大價錢養門客死士了。
三是給市舶司的巡防隊當傭兵,巡防隊是宋軍廂軍的編制,卻有超過禁軍上兵的厚餉,而且還有不少額外的利益。愿意投身的壯士頗有一點。
四是在商市混武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商市的上層都好武,時常舉行弓箭、馬術、劍術比試,勝者還能得到重獎。所以民間尚武的氣氛就極盛。不少商會、行會都會開設或贊襄幾家武館,許多學校也會請武師教頭傳授武藝。”
界河商市尚武的風氣,倒是慢慢養成了!這不僅是武好古有意推動的結果,也是界河商市的特點決定的。
這是一座面向海洋的自由商市!
“海上無好人”是海商界的行話。哪怕這人在陸地上是個造橋修路施粥救窮的大善人,只要是海商行的勾當,一定沒少干惡事。在陸地上行善,不過是為了求得一個心理上的安慰……這年頭的人們大多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干了那么多壞事死了以后還不得十八層地獄慢慢熬著?
而界河商市介于宋遼之間,擁有較大的自由度,又吸引了許多別處來避禍的人。
避禍之人,無論怎么招惹的禍事,他們自己多半也不是善類。如果是善類遇上了大禍一般也跑不了。而避禍的惡人不是自己能打,就是身邊帶著能打的護衛。
另外,界河商市特殊的地理位置也讓它時時刻刻處于遼國武力的威脅之下。
在這里生存的人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總要想辦法搞一點武力。有錢的雇保鏢,沒錢的也得學點武藝。免得事到臨頭跑都跑不了!
所以各種尚武的人匯聚到了界河商市,哪怕不尚武,到了這里,也不得不變得被環境改變。
就連蕭得里底因為要打界河商市路過,還想在這里多住幾日,所以也特意挑選了在阻卜草原上打過仗的契丹武士護衛。
他搖搖頭,還沒等他放下車窗簾子,又騰騰騰跑來一位錦袍大漢,卻是新任的大遼南京道警巡副使張覺。
“下官張覺,拜見樞密相公,不知樞密相公今日入城,未曾安排清道凈街,實在有罪。”
蕭得里底揮揮手,笑道:“你都不知道本官前來,怎地安排?對了,你的衙署不在界河商市城內吧?”
“不在。”張覺道,“下官今日入商市是為了迎接宋國使團。”
“宋國使團?”蕭得里底一笑,“是因為咱們的大軍進駐屈野川吧?來的是誰啊?”
“正使是宋國的禮部尚書蘇徹,副使是翰林學士林攄。”張覺道,“他們是昨日抵達商市的,現在就住在南城的館舍之中。
樞密相公可要他們見上一面嗎?”
蕭得里底搖搖頭,又點點頭:“公開見面就不必了,不過私下倒是可以碰個頭。
他們倆應該和本官一樣,都會在界河商市等等接伴使吧?”
“正是。”張覺道,“下官會立即上報,不過接班使還得過些日子才能抵達。”
“嗯。”蕭得里底四下看了看,笑道,“其實就在界河商市談判也不錯啊……”
界河商市內本沒有大宋官方的館驛,不過在米友仁接替武好古成為提舉市舶司后,就動用市舶司的經費,在商市南城買了個現場的豪宅,作為他自己在商市的住所,名義則用了館驛。
所以蘇轍、林攄北來后,就住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館驛。館驛的位置很好,就在商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區。出門就是商業街,距離商市碼頭也不遠。
因為蘇轍是舊黨領袖,而林攄則是新黨的新進,兩人根本沒什么話說。所以住進館驛之后,他們就分開活動了。林攄今天去了界河商市的元老院參觀,而蘇轍則和隨員武好文,提舉市舶司米友仁,還有自己的兒子蘇適一塊兒,穿了便服上街溜達了。
在街上,蘇轍也發現了提著大盾牌和短矛列隊訓練的保丁了。
“怎么有軍兵?”蘇轍眉頭大皺,“商市怎么還養兵了?”
“大人,這是保丁啊。”蘇適笑著解釋,“根據《保甲法》,兩丁之家就要抽調一丁的。界河商市現在有人口近二十萬,其中丁壯不下七八萬……有幾千個保丁不奇怪啊。”
王安石制定的《保甲法》現在處于半廢除狀態。凡是開始實行府兵制的地方,《保甲法》就停止實行。界河商市所在的滄州地面,最近正準備實行府兵制。不過界河商市現在不歸滄州州衙管轄,也不會實行府兵制,因此保留《保甲法》是有依據的。
不過蘇轍還是搖頭:“這樣下去早晚出事……你看看那些保丁的嚴整程度,還有他們的大盾,還有那個帽子,都快趕上禁軍了!”
米友仁道:“如果沒有這點實力,契丹打來了該怎么辦?”
“契丹來了,自有朝廷的禁軍去應付。”
蘇適搖頭道:“大人,要是沒有這些保丁,遼人豈不是一下就把商市給占了?如何能等到河北禁軍來救啊?”
“說的也是……”
蘇轍認真的點頭。不過他也知道,如果界河商市自己沒有防御的能力,河北禁軍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他自己不久前還是河北東路經略安撫使呢,河北東路禁軍都歸他管,還不知道那些家伙多沒用嗎?
可是河北禁軍沒用不等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發展保甲武裝就沒問題了……
他想了想,又搖搖頭:“其實這界河商市根本就不應該辦啊!”
蘇適問:“怎么不應該?一年可收入好多錢呢,而且還卡住了遼國的燕京糧道。
現在遼國敢對河北下手,商市立即就能切斷界河水運。到時燕京城內的二三十萬人口就得斷糧了。
而且商市的海商行會隨時可以動員數十艘大海船,可以運兵去遼東登陸的!”
界河商市本就是為伐遼而設立,現在可以說已經取得了非常讓人滿意的效果。
因為遼人無法取得界河的控制權,更沒有辦法取得制海權。所以界河商市在界河冰封前是不可能被遼軍占領的。與此同時,商市的艦隊卻能切斷燕京糧道,還能直接運兵去遼東半島登陸去燒殺搶掠。
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出動朝廷的水師和禁軍,商市就能通過雇傭海賊(海商)和流浪壞人湊出一支騷擾遼國沿海的軍隊!
而這種海賊戰術對于沒有制海權的敵人來說,就和被游牧民族入侵的農耕國家一樣,絕對是很難防御的。
蘇轍看了兒子一眼,嘆口氣道:“界河商市對國家肯定是有好處的……沒有商市的時候,河北就在契丹鐵蹄之下,時刻都要擔驚受怕。有了商市,河北就安如泰山。可是這商市,同樣也是遭人猜忌的源頭啊!
你們看吧,等林彥振回了開封府,一定會狠狠參上一本的!”
說到這里,蘇轍也沒心思繼續逛商市了,早早的就回了館驛。剛一進門,就看見林攄大步從大堂里迎了出來,“蘇相公,遼使到界河商市來了!”
“遼使?”蘇轍道,“是去開封府的遼使?”
“正是,”林攄道,“剛才那個遼國的南京道警巡副使又來了,說是遼國的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樞密院事蕭得里底和南院樞密使牛舒溫一起來了。”
“兩個樞密?”蘇徹吃了一驚。
遼國使臣的規格很高啊!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來使規格那么高,就說明遼國皇帝想要解決的不是河套草原的劃界問題,而是要大宋放過西夏。
可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蘇轍離開開封府的時候,趙佶已經面授過機宜了,在滅亡西夏的問題上,大宋沒有讓步的余地!
“蘇相公,”林攄這時說道,“張覺說蕭得里底和牛舒溫想和咱們見上一面,是私下的見面。”
“在哪兒見?”蘇轍問。
見面是很有必要的,先交換一下雙方的意見,也好有個思想準備啊。
“讓咱們安排,”林攄說,“咱們畢竟是地主啊。”
蘇轍回頭看了看米友仁。
米友仁笑道:“就由晚生安排吧……請他們去界河市舶司的衙署一見吧。市舶司下屬有1000鐵甲精銳,不如都拉出來給他們看看,也叫契丹人莫小瞧了俺們商市。”
蘇徹搖搖頭:“不必了……如果契丹人不想打,你搞這個是白白得罪人。如果他們想打,你又何必暴露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