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年的倒下和曹勉指揮的4000西夏步卒對宋軍大營展開攻勢,成了壓倒宋軍的最后兩根稻草了。
在高永年離開中軍向前督戰后接管指揮權的河西路第一將正將,前軍都部署劉延慶完全慌了神,看著盔甲戰袍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高永年被親兵抬下來,扯著有些嘶啞的嗓子大聲下令:“鳴金,鳴金,傳令各將徐徐后退,還營堅守!”
簇擁在他身邊的河西軍的幾個將領,還有高永年的幕僚聽了這話,都不由心頭一沉。
現在還能徐徐后退嗎?兩軍都快打成一團漿糊了,誰先后退誰就得讓對方一陣掩殺了,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是現在不后退能行嗎?高大總管身負重傷給抬下去了,死活都不知道!而且大營西北方向又傳來了喊殺聲,現在大營可空虛的很,萬一出了意外,那么此間的數萬宋軍就得全軍覆沒了。
另外,最讓人害怕的是,這里還有數萬遼軍!
這可是戰斗力暴表,讓大宋惶惶不可終日,光靠嚇唬就“嚇得”黃河三易的遼兵啊!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比退回大營死守更佳的選擇嗎?
在歷史上的宣和北伐和靖康守城戰中大出洋相的劉延慶,這個時候卻一點兒都不含糊。雖然下達了退軍的命令,卻沒有帶頭逃走。而是親自率部上前去支援正遭受西夏鐵鷂子猛擊的河西軍第三將所部——也就是高永年中箭負傷的位置。
現在別的地方都還好說,雖然少不了被西賊掩殺一通,但主力還是能退下來的。只有這個第三將受得壓力最大,堅持到現在還沒有崩盤真的是奇跡了。而他們如果崩潰,那么鐵鷂子騎兵就將撲向宋軍的中軍,在將其擊潰后,就會卷向宋軍各將的側后。
到時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所以膽氣還沒有耗盡的劉延慶毫不猶豫就帶人頂了上去,不過他手頭也沒多少死士效用可用了。原本高永年和種師極是留了好幾千人的后備兵力的,可是他們大部分都用來抵御契丹人了,剩下的多半也跟著高永年填了缺口。
當他帶著所剩不多的預備隊頂上前線的時候,看到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末日的景象。
在原來宋軍還有陣列,拼命發射箭鏃,拼命用刀盾長槍攔阻黨項鐵鷂子的地方,現在雙方尸首層層疊疊堆了起來,最高的地方都比劉延慶還高了,死人死馬流出的鮮血把地皮都染得鮮紅。血水太多,連土地都吸納不下,形成了一個個紅色的水塘。
以劉延慶這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兵的經驗,看到這一幕就知道第三將很快就要崩潰了——他們居然撐到現在,真的是盡了全力啦!不過和他們作戰鐵鷂子今天也一樣打出了超常的水平。如果不是契丹狗賊突然出現,死傷到這個程度,鐵鷂子也該垮了。
可以說今天處于絕境中的西軍和陡然看到了勝利希望的西夏軍,都發揮出了他們最大的戰斗力,忍受了往常無法承受的巨大傷亡!
但是今天戰場上士氣更高,更加能夠承受死傷的無疑是黨項人的鐵鷂子。他們用上千具自己的或是敵人的尸體,鋪成了一條通往勝利的道路。哪怕是劉延慶親自率部填了上來,也無法挽救河西軍第三將的崩潰!
三千余人同時崩潰,丟下手中的兵刃就往大營的方向逃竄。就連手持神臂弓的射士,也顧不上毀壞手中寶貴的武器,只得蒙頭逃跑。
崩潰很快在戰場上蔓延開來了,原本秩序還算良好的各將各部,也都次第崩潰,大隊大隊的向大營方向奔逃。他們不可能都從營門中退還,大部分人只是沿著最近的路線逃跑,直接跳進了壕溝,然后在手腳并用向大營的柵欄和營墻爬去。
西夏的騎兵很快追了上來,他們手中的兵器已經換成了弓箭,就在馬背上開弓,將一支支利劍射向了宋軍的后背!
還沒有爬進大營的宋軍,頓時就死傷慘重!
不過也不是每一隊宋軍此刻都如此狼狽的。種師極率領的河西軍第七將加上千余人的效用士,卻在結陣徐徐而退,秩序良好的向宋軍大營的東門而去。
這可真是讓人意外啊!他們在三萬遼兵的壓力之下,還能這樣完好無損的后退……而對面的遼兵,也不知道是來打仗的還是來看戲的,反正也沒什么動作,只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退走。
這一幕讓提心吊膽,以為必死無疑的種師極大感意外,還以為遼軍并沒有得到開戰的旨意,只是來河西戰場轉一轉嚇唬人的……
退入大營之后,種師極馬上被帶去見了臉色慘白,奄奄一息的高永年。他身上的鎧甲已經被卸了下來,右胸上還插著一支弩箭的箭鏃!白色的衣衫已經染成了紅色!
不過高永年還沒有失去知覺,看見種師極過來,他也有些吃驚——種師極居然還活著,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打了場苦戰的樣子。
“怎樣?”高永年問,“第七將還剩多少……”
“總管,契丹人只是和俺們對峙,沒有進攻。”
沒有進攻?
高永年和大帳里面的人都是一愣,隨即都松了口氣。
不管怎么樣,總還有一個完整的將和上千效用。
高永年吐了口氣,“快,快去把兒郎們接應進來吧!”
種師極拱了拱手,轉身就去了。到了外面,他并沒有馬上帶人去接應潰兵,而是把弟弟種師中喚到跟前。
“端孺,你拿著我的將令,帶人跑一趟水波城求援。”
種師中搖搖頭,“彝叔,此間的軍糧可不多啊……不如今晚就突圍而走吧!”
“不可,”種師極搖了搖頭,“你莫忘了西賊之前已經分兵去抄襲俺們的后路了!
恐怕他們不會去打水波城,而是會在中道設伏。端孺,你小心些,繞道喀羅川南下吧。”
宋軍在喀羅川一帶還有些兵馬,雖然擋不住西夏的數萬大軍,但是今天晚上還不至于被封鎖。不過秦王川這邊的數萬大軍想要走喀羅川退兵顯然是不現實的,數萬大軍的行軍速度可比不了數十個騎兵,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喀羅川。到那時,只需要兩三千西夏軍兵進入并且扼守險要宋軍可就無路可退了。
“西賊退了!帥司,西賊的大軍退走了……”
一夜未眠,今天又熬了一個白天的鐘傅到天黑的時候正在自己的衙署里面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忽然聽到一個大嗓門在吼著。他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是王舜臣和張叔夜聯袂而來了。
“怎地?”鐘傅問了一聲。
“退了!西賊退兵了!”
“退兵?怎么可能?”鐘傅一愣,“他們不是要攻城嗎?”
“攻城就是送死!”王舜臣道,“現在退兵倒是可以保住狗命,只是……”
只是大老遠來一次,嚇唬了水波城的宋軍一番就走,這算怎么回事?
“往哪兒去了?”鐘傅問。
“往北去了,”張叔夜道,“應該是往秦王川去了。”
“去包圍秦王川的我軍?”
“不大可能吧。”王舜臣搖了搖頭,“那兒有咱們的五萬大軍呢,怎么會怕七八萬黨項兵的包圍?就是擺開決戰,俺們也有勝算。”
“不過也不能不防。”張叔夜道,“不如集結兵馬,準備去援救秦王川吧。”
鐘傅點了點頭,“水波城和蘭州有20000人,不大夠吧?”
“可以向涇原路求援。”張叔夜建議,“會州有劉法的15000人,都是精銳,如果和俺們合兵一處,就有35000大軍,加上秦王川的兵,再多的西賊都能打了。”
劉法現在是涇原路的兵馬都鈐轄,不過卻提兵一萬五千駐扎在熙河路的會州。會州緊挨著蘭州,在黃河南岸。如果渡河而來,沒有多少路就能到水波城。
“好!”鐘傅點點頭,“劉法天生神將,僅次于高俅,有他督軍北上,定然可以和高永年一起大敗西賊的。”
鐘傅當下就做了決定,然后連夜派遣使者去涇原路的西安州見呂惠卿請兵。可是沒等劉法領兵而來,種師中就給他帶來了最可怕的壞消息。
遼兵到了秦王川!
“遼兵?你看清楚了么?”鐘傅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了。
這也太嚇人了吧?遼兵怎么來了河西!?他們想干什么?難道大遼已經和大宋開戰了?
這下可完了……
“是遼兵!”種師中肯定的點點頭,“遼人的旗幟,而且還有五六千具裝甲騎!不可能是西賊。”
“五六千具裝!?”鐘傅顫抖著問,“守得住嗎?”
“守得住!”種師中說,“昨日一戰雖然敗了,可是秦王川那邊至少還有俺們四萬弟兄,又有城池營寨。只是軍糧不大夠,哪怕殺了騾馬充饑,再節省食物,最多能堅持一個月。”
那就完了!
鐘傅和張叔夜都是心思沉沉的,戰爭肯定是敗了!而且秦王川那里的大軍也是個完啊!就算能守住,一個月后,餓也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