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和蘇轍已經分賓主坐下,蘇遜親自奉上了茶湯。蔡京喝了一口,然后又笑吟吟看著蘇轍,說道:“實不相瞞,官家心中其實沒有合適的右相人選。呂吉甫、張天覺、韓師樸還有蘇子由你都不是官家心中理想的右相。但是右相總是要有人來做的,所以在這幾位中,在下支持誰,誰就有很大的把握拜相。”
一群老家伙,趙佶當然看不上!
蘇東坡的兒子蘇迨,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米芾的兒子米友仁,趙彤的兒子趙明誠等等,才是趙佶中意的人選——如果紀憶不當了回小人,他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理想的一位。
不過這些年輕人還不夠資歷,至少10年之內連政事堂都入不了,更別說當右相了。
所以趙佶這次只能在一群他都看不上的人當中鴉個做右仆射。
而蔡京這個左仆射在這個問題上,可就有一定的發言權了。他至少可以找理由擋卒他幾個人,再給蘇轍放點水,蘇轍也就拜相了。
“元長兄,韓師樸比我更合適吧?”蘇轍也是老江湖了,他已經有點猜到蔡京的心思了。
呂惠卿是個人見人厭的大惡人,又是新黨大佬,他要當了右相,蔡京一天安穩日子也沒有。張商英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出了名的兇啊,誰都敢罵,也就是章惇能降。而且張商英和呂惠卿還有自己一樣,都是英宗朝的進士∈格雖然差了一點,但也是四朝老臣,比蔡京可老多了。
所以兩個新黨的大佬,都是蔡京要卡住的,右相絕對不能給么在舊黨之中,仿佛韓忠彥這個老實人更合適一些啊。
“韓師樸還肯來開封府?”蔡京笑著反問。“他如今在大名府過得是神仙日子,何必來開封府這個是非地?
而且,他是做過左相的人,再做右相怕是有點屈就了。”
蘇轍笑了笑,不置可否。
蔡京抿了口茶,接著說:“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子由兄對于實證之學的主張和令兄一樣,我是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子由兄再次拜相的!”
蘇轍挑了下眉毛,果然開始提條件了!
“實證之學不對嗎?”蘇轍問。
“對啊!”蔡京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實證論、理性論都是對的然不是儒家的正統學術,但是道理絕對不錯,是可以把事情辦好的。
只是子由兄你有沒有想過天下間有多少寒門士子?有沒想過科舉的目的并不是全是為國家選取人才,更主要的,其實是給天下寒士一架通天之梯啊是實證論、理性論所引出的諸多學科,諸多的書院、學院、學宮,卻是實實在在的要斷了天下寒門士子的通天之梯啊!
子由兄,你難道真的忍心看到你我都曾經用過的這架通天梯,在我們手中失去嗎?”
蘇轍皺眉不言。
云臺學宮所推行的教育是高成本的,而且在可以想見的年代中都無返低成本——后世高等教育普及的原因不是成本低了,而是生產力大幅提升,使得廣大人民群眾都能夠負擔。
而在當下和可以想見的年代,高等教育注定只能讓少數人享受。不僅是高等教育,就是和云臺學宮、辟雍書院配套的“六藝效”,同樣也是貴族化的教育,只有富貴人家的子孫才可以享受。雖然“六藝效”也會免費招收一些特別聰穎的寒門子弟,但是人數并不會很多。而且還存在地域限制,畢竟現在只有界河商市、海州和開封府才有為數不多的六藝效,自然不可能到特別遙遠的地方去招幾個寒門子弟。
對普天下絕大多數的寒門子弟而言,這種昂貴的新式教育,是和他們絕緣的。
蔡京嘆了口氣:“如果武崇道早生200年,做了太祖皇帝的開國功臣,你我這樣生在鄉下的寒門子弟,怕是只能一輩子種地,再無得見天日的機會了!”
其實蔡京是個官二代,并不是寒門子弟。蔡京的父親蔡準是仁宗景祐元年的進士,官終侍郎。而蘇轍的伯父蘇渙是仁宗天圣二年的進士,也勉強能算個官二代。不過蔡準和蘇渙卻不是官宦家庭出身,而且也算不上富豪,如果大宋一開國就走了云臺學宮的教育路線,恐怕真的沒有蔡京、蔡卞、蘇軾、蘇轍的出頭之日了。
蔡京又道:“如果天下的才智之士不能通過科舉聞達,他們真的會甘心情愿種一輩子地嗎?只怕要烽煙處處,天下大亂了!”
蘇轍終于忍不轉口了:“元長,現在還是有左榜進士的還是左榜為貴的!”
“左榜為貴?”蔡京看著蘇轍,“這是誰說的?”
誰說的?反正不是趙佶說的。趙佶在詔令上是是左右榜同為進士,不分上下。而且也沒有規定右榜進士只能當武官——右榜進士可是允文允武的!
而且在云臺學宮下面的七學院中還有一個律學院,就是教人做官斷案的。請了開封府最好的訟師和幕職當教授,將大宋律法和官衙里面的各種門道都編成課本仔細傳授,甚至還安排去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實習。如果律學院的生員做了文官,不知道要比那些只會讀圣賢書的傳統進士強多少!
“天下人都是怎么認為的!”蘇轍說,“左榜進士是天下百萬士子中饒百人,而且還是憑本事一級級考出來的。而右榜進士,不過是三所學宮的兩千人中叁百,而且也不需要通過發解試,如何能和左榜相比?”
和右榜相比,左榜最大的優勢是公平8乎人人男人)都可以參與。
而右榜是不公平的,除了三大學宮之外,就只能由地方府州軍長官推薦。因為右榜進士根本不可能層層考核,地方上也沒那么多懂實證派學問的官員,卷子都出不了,怎么考?而且右榜還得考核武藝,得弓馬嫻熟。大宋的大部分地方上都沒有什么馬,怎么考弓馬?
但是蘇轍和蔡京這個層次的人都知道,右榜進士的能力一定是普遍強于左榜的,兩者在官場上長久競爭的結果一定是右榜勝出。
因此右榜現在是200人的額度,將來很有可能變成400人乃至600人,最終將左榜的份額完全擠掉
聽蘇轍這么一說,蔡京心中已經有數了。蘇轍果然是自家的同路人啊!
蔡京嘆了口氣,又道:“子由兄,其實你我反對右榜進士的目的,都是出于公心啊!若出于私心,你我的子孫后代還怕入不了云臺學宮嗎?能入了云臺學宮,右榜進士還不是十拿九穩?可是這樣一來,寒門子弟的通天之路就封死了,以后天下的富貴,只怕要被豪門權貴世代壟斷了。情況只會比士族高門掌控天下的時候更嚴重啊!”
還別說,蔡奸相的公心真的是沒有辦法反駁的。因為云臺學宮所代表的精英教育,的確對蔡京的子孫后代有好處。
蘇轍點了點頭,低聲道:“可是武崇道畢竟是蘇門七學士之一啊!”
武好古拜蘇東坡為師,雖然是個“惡儒”,但是學問還是公認的,所以蘇門六學士現在加了他一個,變成七學士了。
而且蘇東坡現在已經死了,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將武好古逐出師門了。
另外,蘇轍也不方便對付武好古。畢竟蘇家受武好古的恩惠頗多,如果他跳出來咬武好古,會被士林看成不義的。
蔡京笑了起來:“足下袖手旁觀即可。”
“冶金學院?煉金子的!?”
“不,不,眼下主要研究銅鐵,和金子的關系不大。”
“銅鐵有啥好研究的?”
“怎么沒有?銅鐵的生意可比黃金大多了”
“說的也是!”
“憶之兄,那咱們就去見見利國監的大匠吧。”
蘇東坡的靈柩已經到達了徐州彭城,不過并沒有馬上往海州而去,而是在徐州暫時停留了。因為武好古在徐州有點事兒,他要去利國監見幾個朱行書和周大俠替他請來的冶鐵大匠,臨出發的時候遇上了紀憶,順帶著就把他也拉上了。
武好古并不是要馬上殺入競爭激烈的冶鐵業,而是準備從研發入手,在界河商市開設冶金學院。
據武好古所知的情況,宋朝的冶金技術相對唐朝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倒退——鐵的產量用是增長的,但是質量卻出現了下降,甚至還比不上西夏。西夏劍和青唐鎧在北宋的軍中可是人見人愛的寶器。更有甚者,連日本刀都能在大宋賣成精品了。
這樣的情況在大唐時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而宋朝武力的下降,冶鐵技術的退步也是重要的原因有馬的鍋可以鎖唐朝,鐵都煉不好了,這可不關唐朝人的事兒吧?
所以武好古這個宋儒很早就打算要提高宋朝的冶鐵技術水平了。不過打算是一回事,真的要上馬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為冶鐵技術的提升不僅需要燒錢,而且還需要大量的冶鐵方面的人才。這玩意就是試錯,一爐燒掉上百緡,有決心燒掉幾十萬幾百萬,技術一定是會進步的,但前提是擁有一批會燒錢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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