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海船在碼頭上停了下來,一名界河商市稅關的吏員就站在棧橋上。紀憶和章援乘坐的是“光明之神”號戰船,依例不需要繳納任何賦稅。不過商市稅關的吏員還是要上船檢查,確認該船的確是真正的“光明之神”號。
在上船檢查的同時,界河商市稅關的人員就將“光明之神”號到達的消息,報告給了界河商市的元首武好古。
很快,武好古就帶著數十個護衛策馬來到了距離市政所并不太遠的南城碼頭,親自迎接紀憶和章援。
在碼頭上寒暄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和紀憶、章援并轡而行,一塊兒向位于界河商市北城的館驛——也就是耶律南仙途徑界河商市時居住的地方——而去。
三個人一塊兒上了橫跨在界河之上的浮橋,一邊走一邊絮絮地說著不久之前朝中發生的變故。
“海州那邊,不少讀書人都在為蔡元長鳴不平啊!”章援淡淡地說,“海州那種地方都這樣,別處就更不用提了!大約也只有界河商市沒有人同情蔡元長吧?”
歷史上,蔡京是很不受待見的。因為他替趙佶搜刮不擇手段,而且又搞了個元祐黨人碑,打擊了一大批政敵。不過如今自有武好古、紀憶、潘孝庵替趙佶搞錢。也沒有機會給蔡京去立元祐黨人碑,所以他的名聲并不怎么臭。
再加上他反對右榜進士,還因此失去權勢,就成了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忠臣了。他可是為了天下讀書人才“犧牲”的,雖然落魄,但是在士林中的聲望卻比之前高了幾倍。
“令尊怎么說?”武好古問。
歷史上的章惇在1105年就死了,不過現在章惇的處境要好很多,心情更好——發財了嘛,心情當然好了!所以還活得好好的。
章援道:“家父說蔡元長能不能復起不是關鍵,關鍵是你的實證學派,界河商市,咱們的京東商市,還有依托兩大商市的巨商大工,的確是要顛覆天下的。”
“顛覆天下……”
武好古苦笑了起來。
章惇沒有說錯!理性主義和實證主義就是顛覆性的哲學思想。而兩大商市實行的共和制度,對于封建王朝的體制怎么會沒有沖擊?至于巨商大工,更是在封建秩序之外又開啟了一條登天之路。
而且理性主義、實證主義、共和商市和巨商大工現在還被擰在了一起,對于一個封建王朝的威脅就可想而知了。
“憶之,”武好古扭過頭看著紀憶,“這事兒得靠你們二位來化解了。”
“我?”紀憶一愣。
章援也是一怔,“我們?”
“是啊!”武好古笑道,“天下之大,我朝只據一隅;海貿之富,厚利多屬他人。天子是要開疆辟土,威加四海的。如果兩大商市和實證學派能為天子拓土斂財,天子自然會支持咱們。”
武好古說趙佶的話可不是什么好話!幾乎就在說趙佶是個好大喜功,揮霍無度的昏君。
而實證學派,兩大商市,還有一票巨商大工,現在還沒有力量對抗天下讀書人,所以只能通過滿足昏君的欲望,來換取一定的生存空間了。
而且在武好古看來,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傳統士大夫,是無法適應一個海洋時代的,也不可能從海洋得到什么好處。
如果大宋能從海外攫取大片的土地和財富,那么被壯大的必然就是實證學派,兩大商市,還有一票巨商大工了。
“說得也是。”紀憶點著頭。
章援卻苦笑道:“海外拓土斂財當然是容易的,現在匯集五島的戰船已經有36條,募集起來的戰士水手不下10000人,尋常的海外小國怕是都能襲破了。可是某卻要去西邊拓土,那里除了石頭就是沙子,怕沒什么油水吧?”
他說的“五島”就是以沙門島為中心的群島,由于島嶼的位置特殊,在海上形成了一個島嶼環繞的天然避風港。武好古在得到五島管轄權后,就將那里當成了海軍基地進行建設。修建了大量的碼頭、營房、堡壘和修船場,還在那里開設了一個船政學堂分校,用來培養海軍軍官。并且在那里設置了實際上是艦隊司令部的五島巡檢司衙門。
現在由呼延慶、吳四德、吳四海、花滿倉等人指揮的艦隊,就駐扎在五島群島,日夜操練,準備在今年秋天跟隨護送紀憶為首的師團出使大食國。
除了36條戰船和10000名水手戰士之外,還會有海州吳家、平江紀家、明州謝家、泉州白家、廣州陳家的上百條商船隨行,進行一次遠距離的武裝販運。
根據計劃,紀憶率領的船隊將會在三佛齊海峽停留一段時間,等到在三佛齊海峽中的某座島嶼上修建起港口和城堡后,船隊才會一分為三。一部分跟隨紀憶進入西洋——史稱紀憶之一下西洋;一部分則駐留三佛齊海峽,并且建立南洋巡檢司;還有一部分則會在來年南風吹起后北返中原。
“致平兄此去也是大有可為啊!”武好古笑著,“若不是實在走不開,某就自走這一遭了。”
說著話,他就在馬背上半轉過身,沖著跟隨在章援身后的陳劍一招手,“興國。”
“學生在。”陳劍立即打馬向前,到了落后章援半個馬身的位置上。
“家里人都帶來了嗎?”
“都帶來了,”陳劍回答,“乘坐‘光明之神’號戰舟來了界河。”
陳劍、于同道、劉龍、薛定等四人中的三人都是河北京東一帶的江湖豪強家庭出身的,至親都住在界河商市,親族都是一方豪強,自有辦法應付地方官府的騷擾。只有陳劍是荊湖南路的潭州人士,而是赫赫有名的義門陳氏出身,至親也都居住在老家潭州。所以林沖一早就安排人手去潭州接走了陳劍的父母、兄弟等至親——他們都是官戶,轉移起來自然不困難。
至于義門族親,只能讓他們自己去應付了。不過皇封的義門,也不會因為其中出了一二不肖子就垮掉的。這可是江州義門陳的分支啊!
而且陳劍、于同道、劉龍、薛定的行為,也沒有被定為謀逆——人家本來就不是謀逆,只是奉了蔡京的命令去驅散進入青城學宮的太學生和云臺學宮生員。
就算是蔡京這個首犯,雖然被御史們噴成逆賊了,但也沒被逮進御史臺問罪,不過是自己辭去相位,請了外郡,現在以端明殿大學士出判江寧府去了。
其實趙佶在冷靜下來后,也覺得蔡京挺冤枉的。反對實證學派是天下讀書人的公論,蔡京的立場沒什么不對。而讓蔡京放手去練兵的,也是趙佶本人……趙佶現在輕輕放過蔡京,應該是在表面自己練兵強國的決心還在!
“那就好。”武好古笑著,“讓他們放心住在界河北城就是了……這里是遼國的土地,官家的圣旨都到不了,某也會照顧他們的。”
“謝帥司。”陳劍在馬背上行了一禮。
武好古又言道:“和章大教諭說了大教化團到了安西之后,再要向何處去了嗎?”
“回稟帥司,下官已經說了。”
武好古畫的大餅是很大的!在拿下安西四鎮后,他計劃讓大教化團和河西軍聯手向天竺擴張。進攻已經衰弱的迦色尼王國,爭取在趙乾順、趙忠順兄弟被他們龐大的軍隊搞到破產前,攻入富庶繁榮的阿富汗。
這話在后世人聽來就是個瘋話。但是根據武好古搜集到的情報,現在的阿富汗就是個富庶之地。受惠于迦色尼王國的雄主馬赫穆德.本.索卜克塔琴對印度的17次入侵和洗劫,阿富汗得到了不計其數的財富,又得以用財富吸引來自波斯的學者和藝術家。天方寺、宮殿、醫院、學校,甚至包括一所大學,都如雨后春筍一般出現在阿富汗。包括巴爾赫、赫拉特、坎大哈等一大批經濟文化名城,也相繼繁榮起來。
不過和歷史上所有靠搶劫發家的野蠻人一樣,馬赫穆德的輝煌就是迦色尼王國衰弱的開始。富裕起來的野蠻人迅速腐化,而且分崩離析,再也沒有能力保衛祖先們搶奪到的一切。位于波斯和中亞的領地(馬赫穆德還入侵過波斯,占領了大片土地)在馬赫穆德去世后沒多久就被塞爾柱人奪取,迦色尼王國剩余的部分也陷入無休止的分裂和內亂。根本抵擋不住窮瘋了的河西大軍和大教化團……
“致平兄,如果一切順利,也許明年后年,你就能和憶之兄在天竺相見了。”
武好古似乎在憧憬美好的未來,“致平兄由陸上而進,就和當年的王玄策一樣,只是王玄策是一人滅一國,只能得逞一時,不可能長久占據。而致平兄是領著教化團和河西軍的大軍而去,去了就一定能站住腳跟!
而憶之兄從海上去,周游西方列國,宣我大宋之雄威。也必將名垂青史,讓無數后人敬仰。興許二位聯手,就能替中華開辟出一個由海上發揚的新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