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轟隆隆如雷一般響動。數百名教化團騎士,只是簇擁著大教諭章援走在前頭。
在章援身后,除了大教化團的精銳騎兵和騎輔兵,兩個將的步兵,還有來自河西的西涼鐵騎,鐵鷂子騎兵,還有完全模仿宋軍新軍建立的河西步兵將。推進到莎車、疏勒一帶的教化團——河西聯軍的主要戰力,還有在高昌回鶻境內,葉密立草原和碎葉鎮兜了個大圈子,在今年春夏之交時抵達達圖魯阿提達坂山口屯駐的蕭合達所部,掃數已經在章援麾下。步騎輔兵足足七萬,還竭力搜羅了牛羊和車馬運輸輜重隨軍,此外每一名步騎輔兵,都隨身攜帶了不少腌生牛肉和切糕,所以的軍資加在一塊兒,足可以保證在蔥嶺大山中支撐上兩個月。如果沒有之前將近一年的屯田,想要湊出這點東西壓根是不可能的。也許也就沒有這一場千里大追擊了。
每名上桃花石的將士,臉色都是沉沉的,他們步伐整齊,隨著金鼓的節奏而進,不時還高唱起戰歌《豈曰無衣》。雖然從大營出發的時候,人人都壓抑不住興奮的心情,但是隨著日復一日的行軍,興奮的心情早就已經平復,只剩下一片讓人不寒而栗的肅殺。而其中屬于河西軍的精銳戰士,更是帶著幾分悲壯的心情踏上了征途。他們都是昔日的黨項國族,現在雖然成了漢人,但是總還沒有忘記恢復他們的西夏故國。此戰如果能在蔥嶺大山中殲滅突厥人的主力,那么恢復大白高國還有希望。若然放跑了阿斯蘭汗的幾十萬突厥部眾,不僅天竺去不了了,連河西、安西兩鎮也早晚會變成大宋的安撫使路。
無數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跟隨著章援所在的隊列后方千余步的河西統軍趙忠順的將旗。這位昔日的晉王殿下,真的能帶領大家在傳說中佛祖得道的天竺國打出一個新家國嗎?
據說天竺富庶,不亞于中原啊!到了那里,人人都是老爺了!
在隊伍前頭,無數的游騎、傳騎只是奔走來往,將前方的形勢和突厥——喀喇汗聯軍的情況,不斷帶過來。
“大教諭,總軍機,前軍西涼騎兵已經和賊虜騎兵發生接觸,就在波謎羅川山口一線,賊虜稍稍抵抗之后,已經向蔥嶺大山之中收縮后退,據查是阿斯蘭汗所部……現在前軍部隊已經在波謎羅川山口設陣,等待大軍到來!”
“大教諭,總軍機,波謎羅川山口以西三十里已經搜索完畢,并沒有發現賊虜大隊,只是在沿途發現被遺棄之輜重老弱。經查問,賊虜大隊在兩日前就全部通過波謎羅川山口。精銳在前,老弱居后,大隊最后還有阿斯蘭汗的騎士壓陣……”
聽到回報,章援只是一笑,心道:有了這些西涼騎兵搜索、探路、遮蔽,打起仗來還真是挺容易的。敵人的舉動,大多瞞不過自家的耳目,而自家的行動敵人是兩眼一抹黑啊!
兵法上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原來是這樣做到的!
只是沒有西涼騎兵這樣的精銳游騎的話,又該怎么知己知彼呢?總不能靠夜觀天象吧?
章援正在深刻理解兵法的時候,馬政已經策馬上前,對章援道:“大教諭,今日可以到波謎羅川山口下寨,明日再入蔥嶺大山吧。”
“就到波謎羅川山口?才走三十多里?”章援皺了皺眉。
走得也太慢了吧?得什么時候才能追上賊虜?
“三十多里不錯了。”馬政道,“現在可是帶著牛羊呢!可不能讓它們瘦死、累死。而且在高原上行軍可不比走平原,氣都喘不利索。另外兄弟們的戰馬也得省著點力氣,這樣才能在喀喇湖和賊虜決戰。”
馬政之前就率領大軍走過青海西路的高原,知道高原行軍不易。一路上累倒病倒個一成多那是隨隨便便的。這次要走更高更險的蔥嶺高原,可就不是累倒病倒,而是要死人的!所以萬萬不能著急,只能慢慢走,盡可能保全士兵的生命。
“喀喇湖?就是玄奘在書中所記載的大龍池吧?”章援眉頭深皺,“為什么在那里?”
喀拉湖位于東西帕米爾高原的交匯處,是一個巨大的高原湖泊,唐和尚在《大唐西域記》中所記載的大龍池就在那里,周圍是一片非常肥美的草原。
“突厥人和喀喇汗人多半是向西而行,走紅水河(突厥語是克孜勒蘇河)谷,從蔥嶺大山的邊緣行進。然后再通過阿喇山口進入喀喇湖草地,在那里修養十天,喂飽了牛羊馬匹后繼續西南過赤噴河,就走出蔥嶺大山了。所以這個喀喇湖就是大軍過蔥嶺的中轉之地,唐朝的玄奘大師前往天竺時也在此地停留。”
馬政頓了頓,又道:“波謎羅川山口到喀喇湖有300多里高原山路,可不易走啊!等上了高原,一日行進二十多里就不錯了。不過咱們走不快,突厥——喀喇汗人走得就更苦了。他們可是帶著老弱家眷上路的……這可是在拿性命行軍!
所以現在咱們就得和他們比耐力,比吃苦,比行軍的本事了。只要能一路上保住元氣,到了喀喇湖,咱們就贏了。”
“那突厥人會不會不在喀喇湖停留?”
“怎么可能?”馬政冷笑,“不喘氣一路過蔥嶺?只怕桑賈爾帶來的突厥精銳也吃不消,何況阿斯蘭汗的那些老弱病殘?”
波謎羅川山口以西的道路筆直而寬闊,數百騎士,正以火為單位,急速向西行進,十數個騎兵火,拉成了一條直線。在這些騎士的兩旁,就是巍峨雄偉的大山,仿佛巨人一般,凝視著久違的漢家鐵騎。
這些騎士,是西涼騎兵和教化團的騎士混編而成的,領隊的正是蘇之煥。從界河商市出來的幾個傭兵頭子中,他大概是混得最好的一個了。先是利用西軍裁人的機會,高薪挖角,劃拉了一批弓馬嫻熟,年紀又輕的精壯騎士。然后又在高俅那里接受李永奇的訓練,掌握了不少騎兵作戰的技巧,也包括組織集團沖鋒!
手里有了武力,他自然受到章援的重用,現在已經保舉了官身,而且還當上了騎士第一營的準備將。手底下有四百多不到五百個西軍出身的騎士,不僅能當重騎沖陣,也能用作輕騎兵,比起在安西戰場上打出名氣的西涼騎兵可能還強一點呢!
蘇之煥勒著戰馬,只是和麾下幾名心腹火長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看著眼前所有的一切,看著前方勉強列出戰陣的敵人。
“又是這等雜兵!”綽號被人喚作窮子夜,真名好像沒什么人知道的一名蘇之煥麾下的心腹火長,立在馬背上觀望了一會兒,就對蘇之煥道,“大約有一千人,后面有古拉姆壓陣,說不定會有埋伏。”
“營頭,咱們打吧!砍了那幫撮鳥再說。”蘇之煥的另一名手下大聲嚷嚷了起來。
“潑韓五,就數你急,”窮子夜在旁笑道,“總要讓營頭看仔細了再沖吧?萬一有埋伏呢?”
原來蘇之煥把少年韓五也劃拉到手下了,也當了個火長,雖然部下沒多少騎兵,可是前途是相當好的。
等到來日章宣帥開府涼州的時候,他怎么都能撈個官身再加一份騎士職田吧?
“有埋伏?”韓五大笑了起來,抬起馬鞭一指前方,“看看這地形,伏兵能擺在哪兒?那些光禿禿頂山上么?”
“既然沒有埋伏,那些虜賊為何總派些雜兵來送人頭?”
“自然是為了遲滯咱們的行動,咱們走得慢了,他們就能在喀拉湖多喘口氣兒了。況且這些雜兵算個鳥?這里可是蔥嶺大山上,喘口氣都艱難的絕地,阿斯蘭汗和那個勞什子桑賈爾能有多少牛羊糧草?能喂飽那么多人?依我看,他們是巴不得咱們多殺一點呢!”
韓五雖然年少,但是也上過戰場,殺過西賊,而且天生對打仗的事情很有悟性,雖然沒有讀過兵書,但是卻分析的頭頭是道。
蘇之煥輕輕點頭,下令道:“傳令,下馬,蓄力。”
“喏!”
身旁馬上有人大聲應著,然后掏出一個號角用力鼓吹起來。
遠處,一片位于大山邊緣的高地上,身上裹著披風的桑賈爾,正策馬立在高處,臉色陰沉,目光如電一般射向前方的戰場。
他現在親自率部斷后,當然不是用自己的古拉姆去和敵人交戰,而是強迫步行在大軍后面的老弱上陣送死。
之所以要這么干,就如韓五說的一樣,一來為了遲滯追兵,為接下去在喀喇湖畔的決戰布置爭取時間——現在是高原作戰,而雙方都是平地上的軍隊,所以也沒什么“高原主場”可言。所以制勝的關鍵,就是誰能多喘口氣了。
如果馬上開戰,桑賈爾知道自己非死在高原上不可。可如果能讓自己的古拉姆和伊克塔在喀喇湖稍微休息幾天,恢復一下元氣。那么接下去就是以逸待勞,便不怕打不贏了。
而且他手上還有一張,不,應該是一群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