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之,崇道,一路辛苦了!”
在知大名府事衙署的內廳門口,許將、梁子美,葉祖洽和王旉四人站立相迎。
“都是分內之事,未足為勞。”
風塵仆仆的紀憶和武好古,名義上雖然是河北一文一武的最高長官,現在卻只能在許將這樣的宰執級下屬面前,夾起尾巴,小心做官。上司架子,那是半點都不敢有的。
這大約就是宋朝官場上最讓人腦仁疼的地方了。不僅是以文御武,還有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內外相制。總之,就是互相拖后腿,啥事情都很難做成了。
和宋朝相比,后來的明朝和清朝在下放事權這方面,可是強了許多了。如果武好古現在是滿清的官兒,那么一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是沒跑的。這種級別的封疆大吏,可不會對一票道員知府點頭哈腰。
而武好古現在,不僅被紀憶這個文職的轉運使看著,下面的四個一路安撫,同樣得和個祖宗一樣供著。
另外,還有一個宮中派出的譚稹領著監河北沿邊軍務的差遣,現在也從界河商市趕到了大名府。不過他沒有在判大名府的衙署內迎接武好古,而是在城外的接官亭恭候。現在和紀憶、武好古一塊兒跟著年老德高的許將入了內廳。
內廳中,在上首高坐的當然是許將了。他的差遣雖然沒有武好古和紀憶大,但是他的官位卻是最大的特進,又是前任宰執。地位遠比兩個后輩要高,氣度更是森然。
哪怕契丹皇帝的十萬大軍已經到了析津府,許將說話的語氣依舊是不慌也不忙。
“前日得到軍報,遼國南京道的易州一帶,有大批騎兵出沒,看來北虜很有可能會從定州路入寇。不知武宣撫有何良策?”
許將得到的軍報當然是假的,是由趙鐘哥控制的河北宣撫司總軍機房發出來的。目的就是在定州路和真定府路制造緊張氣氛……
許將說話的時候,武好古則在悄悄觀察梁子美和王旉。這兩位雖然也努力維持著泰山崩于面而色不變的氣度,但是眉宇之間,還是有一團怎么也抹不開的憂色。
他們倆的治所,可都在宋遼邊境上。如果十萬遼兵氣勢洶洶的涌來,他們會不會就此殉了大宋江山?
“北虜騎兵強而步軍弱,善于野戰,拙于攻城。以好古之愚見,欲破北虜,唯有‘結硬寨、打呆仗’六字而已。”
武好古當然在胡說八道了。遼兵怎么可能從定州路、真定路入寇?武好古在界河以南擺了六個將,再加上界河商市和滄州的民兵(滄州民兵主要是騎士家族的候補),總兵力有六七萬之多(包括輔兵)。而且通過界河商市,河邊宣撫司的觸角已經伸到析津府城里面了。
耶律延禧怎么敢將主力移往西線,從真定府路、定州路入侵?析津府城還要不要了?
這個析津府城,也就是幽州城在燕云山南之地可是個標志性的城堡。一旦被武好古奪取,山南各州的豪強,可就要起兵響應大宋了。
不過這個道理,許將、梁子美、葉祖洽和王旉都是不知道的。析津府可是太宗皇帝打來打去都打不下來的堅城,武好古這廝怎么可能打下來?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結硬寨、打呆仗?什么意思?”許將撫著白胡子,品著武好古的“六字真言”。
“所謂結硬寨有兩層意思,一是在緣邊各州的緊要之處廣修城池堡寨,同時還要盡可能將百姓遷入堡寨,組成民團,使之可以自衛自保。”武好古語氣深沉,“而第二層意思,則是指諸軍在外出野戰之時,把軍營扎得非常硬,打仗時要擺出一副堅若磐石的姿態。寧愿行軍的速度慢一點,也要把營寨扎牢。大軍每到一地,不管刮風還是下雨,首先就要挖戰壕,筑營墻,保證把這個營盤護住不失。
至于打呆仗,則是用兵不求奇,不弄險,永遠都是以正合,以力破。講究穩扎穩打,又笨又慢。哪怕在兩陣之間,也要注意挖壕筑壘,先求不敗,而后求勝。寧愿多流汗,也要少流血。”
許將聞言長笑道:“好一個打呆仗,結硬寨。老夫本以為崇道你年輕氣盛,一定喜歡弄險,沒想到卻持重如此。不錯,不錯!”
許老頭壓根沒想到武好古在忽悠自己,在他看來,遼軍那是非常強大的,鐵騎無敵啊!宋軍根本沒有和他們打運動戰或是列陣相斗的可能。唯有用硬寨、呆仗才能與之抗衡。
“可是遼國騎兵強大,河北又多是平地,無險可守。若是遼騎突入繞行,會不會把咱們的堅城硬寨之間的聯絡切斷,再個個擊破呢?就算不擊破,就是餓也把人餓死了。”
提出異議的是知定州事兼定州路安撫使梁子美,也是個給施耐庵黑出了翔的倒霉蛋。其實他根本不是蔡京的女婿,他是很老的老頭,須發皆白,精神倒還矍鑠,年紀比蔡京還大一歲,怎么可能娶蔡京的女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附和《水滸傳》,后世的歷史學者還給他按了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罪名,就是在擔任河邊都轉運使期間挪用公帑三百萬緡向遼國購買珍珠,造成女真起兵造反……也不知道這兩件事情有什么前后關聯?只是完顏阿骨打舉兵是在梁子美卸任河邊都轉運使的七年以后。
“大學士,遼國的騎兵并非不可摧破。”
梁子美有個資政殿大學士的閣職,所以武好古得稱他“大學士”。
武好古道:“契丹雖是遼國的國族,但是人口不眾,不過二三百萬之數,又沉迷佛教,壯丁多有剃度出家者。能夠充軍伍,習騎射著,不過二三十萬之數。其中精銳就是宮帳軍的十萬鐵騎,殺一個就少一個!
所以破遼騎之法,就是廣造強弩,然后配備給緣邊各路的軍民。因為強弩的威力甚大,既可以遠射,又能夠破甲。如果再用糞便毒藥沾染箭鏃,更能讓中箭負傷者染病而亡。”
“軍民?”梁子美摸著胡須,“民兵保甲也要配給軍弩?”
北宋雖然非常重視民兵的建設,但是卻同時管制民兵的武器,保甲丁壯是不得配備軍弩、鎧甲、長矛、馬矟、具裝等五類兵器的,只能用于弓箭刀盾和短矛這種殺傷力不足的武器。
裝備這種“低威力”武器的保甲民兵根本不能對付具裝甲騎和披著重甲的步兵。
當然,如果那些保甲民兵把自己訓練到“完顏敢達”那種水平,用弓箭也是可以殺傷契丹鐵騎的。
“必須配給!”武好古很肯定地說,“河北民兵多數不習戰陣武藝,要讓他們善用弓箭,恐怕得耗時幾年才行。耶律延禧可不會等那么久啊!
而且,一旦緣邊的城池堡寨不守,被俘的河邊壯丁就會變成耶律延禧手中的攻城利器。到時候契丹鐵騎就會驅使咱們大宋的百姓去攻咱大宋的城池了!”
他看著梁子美,一臉憂色地說:“譬如定州城池年久失修不說,守軍也就是區區兩將,且有不少缺額,又久疏戰陣……若是契丹打來,能有6000人上城就不錯了。可定州偌大城池,6000人連城墻都站不滿啊。況且定州之下還有北平、望都、唐縣、新樂、無極、曲陽等縣城要防守,還有數十個鎮寨堡鋪要守。不用民兵和百姓怎么守得住?而民兵和百姓沒有強弩紙甲,又怎么能殺傷遼寇?若是定州境內縣城堡寨皆破,只剩一個州城,大學士該如何防守?”
只剩一個州城還守得住?梁子美瞇著老眼看著武好古,心說:都是你害我的!耶律延禧不過就是想要兩三百萬,給他不就是了?現在可好了,萬一真打到定州,本大學士是逃跑還是死守?
一旁的紀憶插話道:“宣撫言之有理啊……雖然國家法度是不允許百姓和保甲持有軍弩、鎧甲、長矛、馬矟、具裝的,但是事急從權啊。我看不如聯名上奏,就在河邊沿邊各州軍開個特例吧。”
這事兒紀憶說了也不算,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許將許老爺子——在場的諸人中數他官大。許老爺子瞇著眼睛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雖有不妥,卻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是河邊沿邊軍州不少啊,滄州、信安軍、霸州、保定軍、清州、雄州、莫州、順安軍、保州、定州、真定府這七州三軍一府,都是沿邊的。若都給民兵配弩,倉促之間,去哪里尋恁多強弩?”
“宣撫司的兵器房可以設法打造。”武好古道,“另外,不僅得配給強弩,紙甲和皮盔也是少不得的。盔甲不僅可以防護身軀,還可以給戰士壯膽。對付騎兵的長槍多少也得有點兒,要不然民兵就出不了城了。”
武好古一邊說話,一邊琢磨:七州三軍一府的民兵怎么都得有一二十萬人吧?而且其余的河北州軍也不能一點準備不做。所需要的強弩、紙甲、皮盔、長槍可不是小數目.......這可是筆大買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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