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開封府城和前線的路途遙遙,最新送抵京城的軍情,總是要延后幾日的。
所以在蕭干所部突破滋水防線,逼近真定府的軍報送到趙佶手中時,已經是三天以后了。對于一人雙馬甚至數馬的遼軍而言,三天走出幾百里都是有可能的!
更糟糕的是,由于折可適指揮的定州路軍依照陶節夫和朝廷的命令(有時候互相矛盾,有時候則是一致的),早就渡過滹沱河北上,現在說不定都已經過了木刀溝,開始向祁州首府蒲陰逼近了。而真定府方向的部隊,要么跟著韓肖胄在滋水沿線活動,要么分駐幾個要點,根本沒有兵力在滹沱河沿岸布防。
也就是說,一旦這股遼軍甩開了韓肖胄的“龜速團練”,他們就能從容渡過滹沱河。
而河北宋軍在滹沱河以南的兵力非常空虛,只有大名府和相州還有點人馬。
這股遼軍,說不定又能大搖大擺沖到黃河岸邊了!
“遼兵不來,你們都說固若金湯,遼兵一來,卻是處處漏風,一點都不固!”
坐在崇政殿上的趙佶真的有點怒了。武好古那邊殺遼人,搶地盤都跟玩似的。連米友仁和楊戩都能攻城略地了!
可是自己這邊,名將如云,精兵如海,還有那么多足智多謀的大臣,怎么就堵不住遼兵呢?武好古那邊都快把整個燕地收復了,后路都快斷絕的遼兵,居然還能突破滋水防線。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對趙佶的發問,崇政殿中的大臣們都面面相覷。因為他們也想不通遼人到底在折騰啥?明明應該去找武好古拼命,卻偏偏丟下燕地不管,一個勁兒在河北折騰。
你們這幫傻子是要圍魏救趙嗎?可是武好古這廝狼子野心,恐怕巴不得契丹人打破開封府,他好順天應人在天津府登基吧?
“陛下,”過了不知道多久,還是蘇轍的兒子蘇遲說話了,“臣以為契丹人在河北只是虛晃一槍。如今燕地就快盡入大宋了,只剩易州一地還在遼人手中。
但是易州的遼軍肯定堅持不了太久的。一旦易州被幽州軍奪取,遼兵后路就徹底斷絕了!所以遼兵在河北折騰,只是為了吸引河東的兵力東進,方便遼主攻克雁門關。”
“可是遼人打雁門關又有何用處?”趙佶反問。
“陛下,”蘇遲想了想,“也許遼人想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他們想取河東?”趙佶一愣,頓時就急了,“他們還真以為朕的大宋好欺負嗎?
童貫呢?他可到了太原府了?”
童貫履新,照例應該先上京面圣,然后再去太陽赴任。但是現在戰事緊急,所以就事急從權,讓他直接從靈州趕赴太陽了。
知樞密院事鄭居中奏道:“童貫日前上奏,想要在西北募集一支騎兵,帶著他們去河東赴任。陛下當時就詔準其請,還為童貫所募之騎兵賜名常勝軍,又著令陜西、西北兩路漕臣撥款配合。所以童貫現在應該還沒有啟程……”
“叫他趕緊啟程,限十日之內抵達太原府!”趙佶真的急了。
這些日子,他可沒少翻看宮里面留下的兵書,已經知道自古以來,天下勁兵就在幽州、并州和關隴三地。
現在幽州歸了武好古,并州也就是河東再有什么閃失,說不定也會被武好古所取。
到時候天下勁兵,武有其二!大宋會不會變成武周,那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陛下,”蘇遲聞言馬上奏道,“靈州距離太遠不下1300里,而且道路崎嶇難行,童貫很難在十日內趕到。”
“那,那太原怎么辦?”趙佶厲聲問。
“陛下,臣倒有一計,可以緩解河東危局。”
“快說!”
“陛下可以加封武好古為安東大都護。”
“安東大都護?”趙佶一怔,“具體管什么地方?”
“管遼國的中京道、東京道和遼屬的高麗王國,還有孤懸海外的日本國。”
管得還真多!就是地盤得自己打……
“好!”趙佶拍了拍御案,“果然妙計!只要武好古肯向遼國的中京道和東京道開進,河東當可轉危為安。
至于武好古……他若肯替朝廷經略東北,朕可冊封其為燕國王,世守燕地幽州!”
武好古現在的封號是北平王,屬于郡王,提升一級就是燕王,是一字王,再升一級則是國王。
趙佶拿出燕國王的名號給武好古,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和歷史上,他對郭藥師的最大讓步差不多。
“陛下,”蔡京這時上奏道,“國家安危,不可系與他人!武好古之流,只可以利驅使,不可倚為長城之靠。臣建議召集府兵,委派重臣,大加操練,使其為國之長城。”
現在大宋還在執行蘇東坡秉政時期完成的府兵制,不過執行的效果并不太好。因為普通府兵既沒有授田,也沒有軍餉,而且也沒有了辟雍學宮的入學名額作為交換,地方上的大族名門也就沒有了支持的動力。
所以一度復興的府兵制,又漸漸到了沒落的邊緣,全靠地方官府的強壓,才能勉強征集到一點兵力,而執行征兵命令的各地官員則怨聲載道。
趙佶現在也有點急病亂投醫了,也不管地方官的抱怨,馬上同意了蔡京的建議,點頭道:“也好,三日后就讓東西兩府、三衙管軍、都軍機司一起派員參加殿前集議,拿出一個練兵的辦法!”
練兵的事情在宋朝一直是個扎手的差事,趙佶稍稍放松,就出了武好古這樣的亂臣賊子,現在當然要吸取教訓,好好謀劃一番了。
就在趙佶一邊用蘇遲之謀,搞驅虎吞狼,一邊琢磨著練兵固本的時候,河北宣撫使陶節夫已經有點眼暈了。
因為他已經完全被一大堆相互矛盾的報告給搞糊涂了!
他雖然是個懂兵事的文官,但是他并沒有能力遙控指揮整個河北戰場。面對這樣復雜的局面,自古以來也只有極少數的軍事天才可以獨自駕馭。否則就得和武好古一樣,建立一個參謀體系,集合眾人的智慧。
不過即便武好古有了參謀團,他也沒有能力駕馭河北戰場,要不然就不會有之前耶律延禧從河北西路入寇的事情發生了——武好古的總軍機司再能干,下面的人都當耳旁風也沒用啊!
而現在,武好古當宣帥的時候遇到的麻煩,陶節夫一樣遇到了,而且他還沒有一個高效的參謀團體可以依靠。
宋朝軍事指揮上的低效率,在這場宋遼之戰中,可是顯露無疑。
雖然陶節夫是進士出身的文官,資歷也足夠高。但是真定府路經略安撫使韓治是韓琦的孫子,人家的兒子韓肖胄手中還有幾萬相州團練兵!憑什么聽陶節夫瞎指揮?
至于從西軍調來的高永年和折可適,倒是比較聽話,但是他們倆都是西軍的將領,從西北帶來的四個將的西軍(包括一將折家軍)他們能指揮,河北當地的新軍、禁軍、團練軍和才不聽他們的呢!
河北軍向來有自己的體系,和西北軍不是一伙的!
而且河北這邊的文官,根本沒有聽從武官指揮的習慣。就是宣撫司的話,他們也照樣不聽——之前武好古和高俅當宣帥的時候指揮不動這些文官,現在換陶節夫來了一樣沒轍。
倒是真定府路的韓治、韓肖胄兩父子因為相州韓家的傳統勢力,可以號令一批河東西路的士紳,儼然是一路諸侯了。
陶節夫拿他們兩父子也沒什么辦法的,人家可是熬走了幾任宣帥,屢戰屢敗還不斷升官的存在!
“折節帥的兩將精銳現在都在祁州的蒲陰,和滹沱河之間隔著南易水、木刀溝……根本不可能回援啊!”
“也不能回援,折節帥的兵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蒲陰,早就疲憊不堪,得好好休整了。如果貿然回援,遇上遼狗的生力軍就慘了。”
“高節帥的兩將西軍就更調不了啦!他們都已經攻入定州境內,拿下北平縣城了。原計劃,他們該和折節帥的兵馬還有相州團練一起會攻定州城。”
“幽州鎮大將西門安國現在要率部包圍了易州,已經攻打了幾日,眼看就要破城了。易州一破,遼兵的后路就斷絕了。”
“真定府北部還可以走吧?”
“都是山路啊……數萬大軍怎么走?”
聽著一幫機宜七嘴八舌議論著,陶節夫腦仁都快炸了。
這事兒不對啊!很不對頭!兩萬也不知道三萬遼兵,不顧屁股后面挨揍,蒙著頭南京,過了滹沱河,到底想干什么?南下開封府?現在是春夏之交,黃河過得去?別說黃河,就是葫蘆河和漳水也過不去啊!
他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總軍機楊可世,突然發現楊可世臉上都是驚恐的神色。
“總軍機,你想到什么了?”
“井陘關!”楊可世大叫道,“宣撫,契丹人要西進井陘關!他們想從井陘關打進河東路啊!
井陘關多年無備,河東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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