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兩府宰執的人事大調整已經完成。
今日政事堂的集議,便以新就任的首相,集賢院大學士何執中為首。
天子依舊不朝,宰輔們例行公事一般的在垂拱殿向著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禮后,便一起聚集在政事堂,共議今日要處置的重要政事和國家未來的大政方針。
“太府寺稻田務上了最新的京畿清查隱田的賬冊,一共查出隱田三千多頃,另有田稅不一的田產五千余頃!真是觸目驚心啊!”何執中高坐在蔡京曾經坐過的中廳正位,將太府寺轉來的燙手的奏報,當先拿在了手中,“何栗還奏報說,京畿之地,兼并盛行,民間田土百之九十七八,皆歸豪門。逾九成農戶,無寸尺之田土,以淪為客戶。余下之農戶,大多也只有幾畝薄田,不足以糊口,還得租種紳田。他還說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次相紀憶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盞,語氣凝重地說:“何文縝言之有理,我朝兼并之風,的確過頭了。”
這些天來,紀憶努力將自己打扮成了個“進步派”,和復古黨人交往甚密,還為復古六君子中還沒有授官的四人保舉官身,一副要大用復古黨的姿態。搞得首相何執中也是一頭霧水——紀憶可是有名的“俗吏”,得官以來都在為利奔走,自家也是富豪巨紳,名下的田產在如今的官員中排名絕對數一數二,裝什么清高啊?
何執中眉頭大皺道:“憶之,不抑兼并是國家祖制慣例,如果驟然改易,只怕要惹得士林震蕩,天下不安啊!”
“太宰所言甚是。不過如今小民困苦,有不少已經做了流民,也不能不想點辦法。不如先將京畿路清查出的三千多頃分給京畿路無田無地的赤貧農民吧,以使之安居吧。”
什么!?
給貧民分田!?
這回不是何執中大吃一驚,連幾個“新黨”或者叫“維新黨”的宰執也狠吃了一驚。
剛剛從西北返回的童貫拈著僅有的胡須道:“按照何文縝所奏,清田所得的地產應該授予府兵,一戶給30畝。三千多頃可以授一萬多戶。那可就是一萬多兵丁啊!”
紀憶笑了笑:“開封府左近的30畝田土能養一戶府兵了?道夫兄莫開玩笑了。開封府左近幾乎都是旱田,根本也不肥沃。除非是附廓的菜田還能多賺點錢財。
否則一畝之田,便是努力耕種,平均所得不過就是一石數斗,一百余斤而已。30畝田能得多少?不過40余石。一石能得幾錢?如何能供養一兵?
而且好家業也禁不住子孫多啊!現在授田30畝,過個十幾二十年就分三份了,還養什么兵啊?”
30畝旱田養一兵的確是不夠的。在燕地,武好古以150畝旱田養一兵,足足多了四倍!
而且周國是初興的共和國,和松松垮垮的宋國不一樣。周國正處于“其興也勃焉”的時候,高舉天下為公的大旗,又是公民,又是議會的,上上下下都比較認真,比較齊心。
所以能夠嚴格貫徹職田長子(其實是一子)繼承制。可以保證150畝(在黑土地上是100畝)府兵的田莊不會被析產繼承。
同時也能保證收回無力服役的非終身公民的田莊——擁有終身公民地位的府兵可以終身享有田莊,如果不能服役,則需繳納稅賦。如果身有傷殘(必須是從軍負傷),則可以免繳稅賦。
不過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中,府兵們只要有繼承人可以服役,都不會享受這項免役待遇。
因為終身公民的繼承人只有臨時公民的身份,待遇下降了一大截啊。他們必須積累年功、戰功才能晉升,所以得早點服役才能保證晉升到終身公民。
如果能累功晉升成為軍官,哪怕是最低級的軍官,也能從府兵階層變成騎士階層,所得到的授田可就一下增加十幾倍了!
即使不能成為騎士,軍功也可以用來兌換豐厚的賞金。
考慮到周國共和軍在對外戰爭中勝利的概率,從軍肯定比坐在家里面啃老劃算……
而宋朝這邊情況完全不一樣,西北那邊200畝的授田府兵(西北的田太差,200畝遠遠比不上燕地的150畝,但是比開封府的30畝要好多了)傳到現在才多少年?又有多少西軍、朔方軍的授田府兵在典賣田產(府兵職田理論上不能轉讓)了?
府兵在軍頭將門勢力很大的西北都保不住田產,在豪門親貴云集的開封府左近就更別想了。
所以紀憶并沒有完全采納復古六君子的建議,而是提出了一個在政治上更加正確的分田方法——將查到的隱田分給無地貧民!
武好古要是知道這事兒,說不定也會認為紀憶的靈魂也來自后世——多半還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
“憶之,你打算給京畿路的赤貧農民分多少田?”張克公皺著眉頭問。
他的家族是開封將門,自是大地主!也有許多隱田,這回也叫復古黨人查出來不少!
“能分多少?”紀憶笑著,“一戶給個幾畝吧。”
“幾畝夠什么呀?”張克公道,“一年收不到十石麥子,磨成面最多五六百斤,夠一戶人吃嗎?而且還得完稅納糧呢!”
紀憶呵呵一笑:“夠復古黨人忙活就行了……三千多頃田啊,要分五六萬戶。得仔細去分,不能讓奸佞給貪墨了。就叫何文縝他們去搞,給他們搞一個衙門。”
他掃了童貫、張克公、張叔夜這三個戶籍在開封的官僚地主一眼,“這三千多頃,全天下都盯著呢!”
原來紀憶是想用一個主持均田的衙門去堵復古黨,免得他們找麻煩。
現在復古黨人主動向紀憶靠攏,作為一個宦海沉浮近20年的奸臣,當然不會把這些特能搗亂的清流往外推了。
“那府兵怎么辦?”張叔夜問。“沒有授田,府兵制還搞嗎?如果府兵制不搞了,又要行什么兵制?”
紀憶苦笑道,“陜西的授田府兵都維持不下去,還能再搞新的府兵?至少在中國是不能搞了,外藩如何再議。
至于兵制,我看還是得老老實實搞募兵!”
宗澤提醒道:“禁軍就是募來的,根本不能打啊!”
“那是募兵沒弄好!”紀憶道,“得給下面的營官放權!某兵能不能要,得讓營官做主。他們是用兵、練兵的,不讓他們做主不行。樞密院、兵部只需要監管營官即可,管他們有無吃空額,有無克扣軍餉軍糧,有無占役,訓練是否松懈,器械馬匹遺失損耗等等。樞密院和兵部那么多文官,看管三四百個營頭還怕不牢靠?也不要叫下面的州府官插手,就由兵部、樞密院派員監督抽查,這樣才能職責分明。”
紀憶雖然是奸臣,但是長期在地方上當帥司當監國,還是積累了許多經驗的。對于大宋兵制的弊端看得很清楚。
知道募兵的問題出在基層軍官不能做主,兵部、樞密院又監督不力——兵部、樞密院的文官本來應該履行監督之責,偏偏要下場指揮打仗。而監督之權又分散在內侍、地方、兩府。結果互相掣肘,沒有人真的管事兒。
大奸臣頓了頓,又道:“而且也別在城里募兵了,得去窮鄉僻壤募兵。窮鄉僻壤才出精兵啊!去陜西、淮西、河東、荊湖南路募兵。也不能允許士兵帶著家眷住營,軍營要有軍營的樣子。
當兵就得四時在營,日日操練。不能居家過日子啊,那樣能打仗?
不帶家眷也就不必發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了,統統折現。當兵的吃穿都由軍營出,他們只管賺錢就是了。而且也別一干幾十年,都成老頭子還有啥用?最多讓他們干個十年,攢點錢就回老家娶妻生子去吧。”
宋朝的募兵也真奇怪,當兵的大多是老婆孩子一堆的大叔。大叔也罷了,只要身體好,也不是不能當兵。問題是當兵的不能把老婆孩子都帶到軍營啊!帶著家眷住營,不變成打卡上班的老百姓了?募兵的優勢根本無從發揮,變得比兵農合一的府兵還不如。
“錢呢?”何執中問,“錢從哪里來?”
“把禁軍都遣散了!”紀憶道,“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當什么兵?散了拉倒。禁軍開銷的錢財可以維持300個新軍的步兵營和20個新軍騎兵營。有了320營,朝廷就不怕周國、金國了!”
300個步兵營滿編就24萬,20個騎兵營滿編3萬6千人。總數就是27萬6千人。再打寬裕一點,算上后勤和各級衙門的兵員,頂天就是35萬。
以每員年均花銷100緡計,朝廷在新軍上有3500萬軍費開支就足夠了。海軍最多再花銷1500萬,總共5000萬緡就能保證大宋在和平時期的國防安全了。
對于年入能維持在7000萬緡的大宋朝廷而言,這樣軍費負擔雖然沉重,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這時童貫忽然問道:“可禁軍散了,那么多禁軍的官兒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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