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顯得有些灰心了。
他不知道方繼藩手里發芽的土豆,其實才是真正的殺手锏。
因為這玩意,作為耐寒作物,非常適合在遼東以及大漠中耕種。
事實上,在方繼藩所在的上一個世界,土豆的主要產區,就在內蒙和東北,不只如此,便連外蒙古,也是以土豆為主食。
糧食啊,一旦地里能種出糧食,就意味著可以養活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將需要更多的土地,什么是士紳社會,士紳社會是不追求財富的積累的,但是他們對于土地,尤其是那能產糧的土地,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渴望。
大明廟堂上的諸公們,反對和韃靼人作戰,對于主動出擊,那更是想都別想,這是為何?這是因為,大規模的戰爭,沒有給他們帶來絲毫的好處,恰恰相反的是,一旦大戰在即,大量的壯丁便要征伐,那么他們家里的萬頃良田,誰來耕種,這不但沒好處,還吃虧啊。
可一旦能獲得大量新土地呢?而且獲得的,還是地里能生糧的土地……
方繼藩可從來不相信,朝中諸公背后的士紳和地主老爺們是善茬,別看他們喊著仁義道德震天響,大爺的,這幫孫子為了爭一口水源,為了爭幾塊地,在鄉間,敢組織數百上千人械斗,一年族里不死幾個人,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而整個大漠,何其的廣褒,相比于那幾十畝的水田,真如星辰之輝與螢火之光的區別。
朱厚照卻顯得懶洋洋的,不過他還是趴在地上,撅著PIGU,努力的將栽入地里的豆芽輕輕的扶正了一些,一面觀察著小嫩芽:“大漠的地里,長了糧,大明就能永世解決韃靼人?”
“是的,只要大漠可以成為塞外江南,就可以。”
朱厚照想了想,覺得不對,灰撲撲的臉對著方繼藩:“可本宮看朝中的大臣,對大漠一丁點興趣都沒有,只愿守著關內茍且。”
方繼藩微微一笑,他決定好好的給朱厚照上一課,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殿下,這世上,不要看人口里說什么,咱們漢人是人,關外的韃靼人,也是人,都是人,那么,其實都遵循了一個自三皇五帝而始的規律。”
“什么規律。”朱厚照很認真的看著方繼藩。
如果說,朱厚照是從王守仁那兒,學來所謂的同理心和知行合一的話。
那么從方繼藩這里學去的,十之就是滿肚子的壞水了。
方繼藩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的一切準則,都是為了利,韃靼人瘋狂襲擾我大明,是為了利,而滿朝大臣,反對大規模的用兵,也是為了利。否則,為何我大明,占據的是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呢,殿下莫非以為,我大漢的疆土,東臨滄海,西瀕高原,南面,則是充斥了瘴氣和林莽的密林,北面則為大漠。”
“殿下難道還沒明白嗎?咱們的祖宗,為咱們打下的,乃是這世上最富庶之地,殿下以為,在這片富庶的土地上,從前只有漢人?不是的,其實在這里,有許許多多的人,只可惜,他們運氣不甚好,偏生占了上好的良田,要嘛被殺戮了個干凈,要嘛便被驅去了大漠里,去了充斥瘴氣的密林里,或是那連呼吸都不暢的密林里。殿下真以為,老祖宗們,當真是靠仁義禮儀,或是自周公而始的《周禮》,打下的萬世基業。”
“其實啊,我們,和關外的韃靼人都是一樣的,至少骨子里都一樣,都是為利益驅使之人,滿朝文武反對大規模的用兵,不是因為他們有仁義禮儀,而是因為,他們無利可圖,殿下能明白臣的意思嗎?”
朱厚照撓撓頭:“韃靼人和咱們,當真一樣?一丁點區別都沒有?”
“有還是有一點的。”方繼藩嘆了口氣:“韃靼人和咱們之間,骨子里雖一樣,可前者呢,是臭BIAOZI。”
朱厚照齜牙:“不錯,這些臭不要臉的東西,我們呢?”
方繼藩風淡云輕:“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比較高級,是立了牌坊的BIAOZI。”
朱厚照便不做聲了,他開始瞎琢磨起來。
方繼藩還在一旁絮絮叨叨道:“其實啊,什么仁義道德啊,倘若在咱們大明,譬如江西這地方,若是突然出現一個國中之國,這江西乃是魚米之鄉,土地肥沃,你信不信,明日滿朝文武,就瘋了似得要將這江西之國,滅的渣都不剩。韃靼人的立足之本,其實不在于他們的騎射,只是因為他們太窮而已,放到磨盤里,油星子都榨不出,誰有動力去發動戰爭,打了也白打,徒費國力和民力,糟蹋了無數的錢糧,即便橫掃了胡人又如何,那些荒地,一錢不值,最終漢人還是得回關內種地去,可數十年之后,又會有新的胡人在大漠之中崛起,煩不勝煩。”
朱厚照覺得有理:“所以,一切的根本,就在于,要在大漠種上糧食,種上了糧,咱們大明就打了?”
方繼藩欣賞的看著朱厚照,在歷史上,朱厚照因為偷偷跑去大同,指揮大軍與韃靼人作戰,取得了大捷,好不容易回到京里,還想耀武揚威,誰料滿朝文武都是罵聲一片,痛斥朱厚照胡鬧。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若真能種上糧食,百官會巴不得立即對韃靼人開釁,誰若是能領兵大破韃靼人,千秋史筆之中,此人勢必會被大書特書。不只如此,天下萬民,俱會稱頌這個人的功德,整個大明的軍隊,會在文武百官的請求之下,要求整肅,會厲兵秣馬,讀書人們會高呼,韃靼人殺我父母,辱我妻女,此仇不共戴天。他們會成日作著‘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詩詞,他們會吟唱著‘胡無人、漢道昌’,然后將無數的男兒,送去關外,和韃靼人,決一雌雄。”
朱厚照眼睛發亮。
朱厚照所希望的,不正是如此嗎?
“老方,你說的這些,會出現嗎?”
方繼藩撇撇嘴:“所以啊,得種糧,咱們屯田百戶所,就是干這個的,不讓大漠里生出糧來,說什么都是虛的,看不到實物,看不到真真切切的好處,誰搭理你。”
朱厚照美滋滋的道:“咱們種,要不,派一隊千戶所的人,到關外去試著種種?種啥好呢?麥子?”
方繼藩風淡云輕:“且不急,再等等。”
“等啥。”朱厚照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面無表情:“等一個能改變我大明命運的東西出現,等它徹底能培植成功,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與利益相關的一個鏈接,也就徹底的打通了。”
朱厚照激動的捏著手里的土豆顫抖:“那本宮等,你說的那玩意,是啥?”
“不要多問,容臣立個牌坊。”方繼藩沒有繼續說下去,土豆的培育,比紅薯要麻煩的多,紅薯的推廣很快,這是因為紅薯育苗容易,而土豆……卻有許多的麻煩,先解決這個問題再說。
“你說……”朱厚照不禁的想起一件事來:“韃靼人當真會襲擊錦州嗎?”
“殿下不是已經有了判斷嗎?”
“可本宮心里沒底。”
方繼藩微笑:“殿下若是有自己的判斷,那么就該相信自己,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信不過,怎么可以讓天下人相信他呢,將來殿下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啊,殿下猶豫,則天下人都會恐慌,天下若是不定,那么天下人就更加無所適從了。”
朱厚照居然發現,老方的話,很有道理,不過老方這張嘴,一向都有理的,他笑了:“你說的是!”
錦州城。
這一座原本是因軍事而立起的城塞,雖已漸漸的,已經初具了城市的雛形,而隨著大量‘難民’的涌入,頓時變得繁華起來。
只可惜,繁華的背后,所滋生的問題,卻足以讓人跺腳。
大片的流民,舍棄了自己的家,躲在墻根之下,這遼東的寒冬,一夜過后,不知多少人,睡去之后,再無法醒來。
雖然許多人,攜家帶口來時,帶來了不少棉布,可雪落在棉布上,許多人上無片瓦,這棉布,頓時稀爛。
到處都是在咒罵那新來的欽使,還有劉瑾那個死太監的聲音。
一時之間,已是怨聲載道。
這已不再是尋常的百姓生出不滿了,便連本地的衛指揮、巡按御史、中官,也開始對這位‘大爺’,心里跳腳起來。
他們的奏報,想來早就傳到了京師來,也不只京里,到底什么光景。
可他們知道,任由這樣下去,這錦州城,可是要嘩變的,關外的百姓,不比關內,他們多數,沒那么恭順,鬧起來,絕不是玩的。
而劉瑾,顯然也感覺不妙了。
來了錦州,他已發了一大筆財,打著東宮的旗號,在自己下榻的行轅,金銀珠寶,早已塞滿了幾口箱子,一開始他犯愁的,是怎么將這些箱子帶回去的問題,到后來,他愈發的察覺到不對勁了。
韃靼人這若是不來……自己和歐陽志在這兒這么折騰,會不會……被人宰了,用來平息軍民的憤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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