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個個義正言辭。
朱厚照想來也沒想到自己的名聲糟糕到這個境地,有一點點的小打擊。
晃晃腦袋,罷了,不想這些了,還是西山書院好啊,人人都喜我。
這些清流,唇槍舌劍,論起撕逼的功夫,確實無人能及,方繼藩其實很想沖上去,大呼一聲,來者可是和廷楊,愿聞公之高論。
可掂量了自己片刻,還是算了,自己只擅裝逼和罵人,講道理,真講不過。
這才是正宗的專業噴子啊,有理有據,罵了太子,還不帶臟字,語句里,只有發自肺腑的對太子殿下的深切關心。
最重要的是,人家扣帽子都扣得很好,講究!
方繼藩暗暗的翹起大拇指,偷偷的開始記住站出來的人。
蕭敬今日沒有去謹身殿。
他是個嗅覺靈敏的人,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今兒那些個清流官們會做些什么。
大明自英宗而始,清流們就愈來愈不像話,一旦抓到了某個點,就拼命的攻訐,你罷了一個人的官,后頭的人繼續前仆后繼,你廷杖了一個,卻又有數十上百個趕著也要挨廷杖不可。
一群瘋子……
這是蕭敬對他們的評價。
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受難日啊,所以呢,咱還是不出現了,免得在太子殿下脾氣糟糕的時候,對自己有啥印象,雖說這事兒跟他根本一丁點的關系都沒有,可難免會受遷怒。
這就好像,人家成婚,你上趕著去湊個熱鬧,誒呀恭喜啊,人家死了娘,當然只是隨個份子,盡力少出現來顯擺了。
因而蕭敬告了個腰不好的病假,躲在自己的臥房里,兩個小宦官給他小心翼翼的錘著腰,蕭敬優哉游哉的,等另一個宦官給他喂了口茶。
舒服啊。
太監做到自己這份上,算不算光宗耀祖呢?
他在思考這個問題。
冷不防的,外頭傳來腳步。
蕭敬耳朵尖,一聽,便誒喲誒喲的開始叫喚了起來:“你們下手輕一些,咱的腰,那是伺候皇上的,錘壞了,皇上身邊沒了有個好腰的人疼著他,知曉他的寒暖,這能成嗎?”
“干爹!”
蕭敬一聽干爹,才知道來的是自己人。
隨即,他一轱轆起身,也不誒喲了,揮手讓捶腰的宦官到一邊去,坐穩了,抱起茶盞,輕描淡寫的輕抿一口,才道:“來。”
只一個來字,外頭的人便弓著身進來,這宦官一見到蕭敬,二話不說便拜在了蕭敬的腳下:“干爹,出事兒了。”
“何事?”蕭敬眼中陰晴不定,忽明忽暗。
“東廠偵知,在西山有十數萬百姓聚集,此前雖有一些蛛絲馬跡,可當時也沒往心里去。今日,那西山公然招募莊戶,應募者,無以計數,奴婢……奴婢……怕出事,因而……”
“什么?”蕭敬一下子竄了起來,臉帶驚色:“十數萬之眾?”
“只多不少!”
“他們這是要做什么?”
“都說要去西山做莊戶啊。”
“西山開具了什么條件?”蕭敬有點懵。
“不曾聽說過有什么條件,只說招募莊戶。”
蕭敬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百姓傻的嗎?”
這宦官便不敢言了。
蕭敬瞇著眼,十數萬之眾,對于聚眾,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朝廷歷來是有所防范的,因為人一多,就最容易出幺蛾子,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東廠繼續監視,咱這就去稟奏陛下!”
“請陛下調兵彈壓?”
“狗一樣的東西!”蕭敬一腳將這沒出息的兒子踹翻,同樣都是兒子,瞧瞧人家方繼藩,那么多徒子徒孫,關系勝似父子,人家兒孫多出息啊,自己的這些,一個能用的都沒有。
這宦官被直接踹翻,一臉恐懼地道:“兒子萬死。”
蕭敬陰冷的道:“到現在還沒回過味來嗎?什么樣的人才能人心依附,什么樣的人,百姓們才會爭先恐后的攜家帶口的來投靠。什么樣的人,百姓們能以為他效勞為榮?”
宦官磕磕巴巴的道:“圣……圣人……”
蕭敬淡淡道:“圣人做不到,而是圣王,你呀,要多讀書,堯舜在時,親民愛民,于是百姓都知他們圣賢,爭相依附,因而天下也即得到了大治。管不了這么多了,咱去報喜。”
說著,也顧不得其他了。
方才是因為喪事,所以蕭敬不敢在謹身殿露面,可看這架勢,喪事要變喜事了,該咋說來著,對,哎呀,棺材板動了,動了哇,還不是詐尸的那種,是真活過來了。
他眼疾手快,身后小宦官卻是追著出去:“老祖宗,老祖宗,您的腰,您的腰。”
蕭敬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腰不好,便忙是恢復了一瘸一拐的樣子,匆匆至謹身殿。
謹身殿里,朱厚照已經被罵得開始懷疑人生了。
憤怒的清流們,認為太子殿下身邊盡都是壞人,太子就是個二傻子,居然信了這些奸人的話,居然還敢和堯舜相比了,出去打聽打聽,這堯舜是誰?太子殿下您也配?
弘治皇帝雖是寬厚,可這么一通罵,臉上卻難免有些慍怒。
只是此時不便發作罷了。
最可氣的是方繼藩,方繼藩躲在人群里,一言不發,卻將他的四個門生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一副想要打死他們四個的樣子。
楊廷和自知,大勢已成。
無論陛下決心裁撤西山書院也好,又或者是頂著各種壓力,甚至是龍顏大怒,廷杖自己以及其他的清流們也罷。
他都是勝利者。
因為自己已站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哪怕現在將他拖出去一頓好打,摘了烏紗帽貶為庶民,楊廷和這三個名字也將成為無數士人的榜樣,自己優哉游哉的回到老家繼續養望,不出二十年,再出山時,定是天下最知名的大儒。
可就在這時,外頭一聲大吼:“陛下……陛下!”
卻是蕭敬的聲音,蕭敬一瘸一拐的沖進來,眼里還噙著淚,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瞧著他樣子,似乎這一路跑來,遭了多大罪一般。
他忙不迭開始捂著自己的左后腰,一副腰子要完的樣子。
可剛要開口說話,突然想到,不對,昨日告假,和陛下說的是右后腰,這邊的手便不知覺的垂下,另一只手撐住右后腰。
“陛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殿中之人皆是色變,顯然都給蕭敬這樣子嚇了一跳。
出啥事了,何至慌張如此?
弘治皇帝的心情本就不好,一聽出事,心里便猛的咯噔一下。
而此時,朱厚照和方繼藩對視一眼,卻都樂了。
“何事?”
蕭敬氣喘吁吁,他在宮里能混到今日,憑著就是一個本事,那便是出一分力,叫十分苦。
“陛下,西山那兒聚眾十數萬,無數百姓攜家帶口前往投靠,那人潮遮天蔽日,蜿蜒十里,看不到盡頭。奴婢怕衍生什么后果,特來稟奏,陛下您看看要不要調京營……”
十數萬百姓……
這是要做什么?
難道有人反了?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聽著,覺得匪夷所思。
于是,殿中有人咳嗽,方繼藩站了出來,道:“稟奏陛下,我想,可能蕭公公有點什么誤會,百姓們不是變亂,沒事,沒什么事,只是西山招募一千個莊戶而已,今日恰好開始招募,可能百姓們比較熱情,因而……來的人多了一些。”
朱厚照看著蕭敬,心里別提多高興呀,這個蕭敬,居然挺有眼色的,記得上一次,這廝說了本宮的壞話,此次,就原諒他了。
朱厚照自是把握機會,振振有詞的道:“父皇,定遠候說的對,招募莊戶用以屯田和挖礦,除此之外,還需填補一批前去關外種糧的人員,因此,兒臣以鎮國府的名義下達了命令,要招募莊戶千員。”
殿中一下子嘩然了。
鎮國府只招募一千個莊戶,來了十幾萬人,還將事情鬧得這樣的大。
這老百姓都是傻子嗎,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么多人去,十幾萬人,這豈不是百里挑一?
山野愚婦愚夫,果然如此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似乎也想到從前有過這樣的奏疏奏報,當然,他對此沒有過多的關注就是了。
可是十幾萬啊。
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豈不是說天子腳下,京畿附近,但凡是有手有腳的百姓,大多都去了?
這鎮國府就這樣的好?西山就這么值得這些百姓去安家落戶?
可在此時,有人卻激動起來了。
百官之中,有人細細琢磨和咀嚼。
猛地,這人眼里放出了光彩。
“陛下……何以服眾人!”
“什么?”
所有人朝著那翰林看去。
這翰林渾渾噩噩,被無數人的目光所關注,頓時羞愧難當:“臣的意思是,陛下曾在策論中出題,何以服眾人,何以服眾人,即何以安天下也,堯舜在時,百姓們傾慕圣王,紛紛依附圣賢,這不就是堯舜服眾人嗎?今日十數萬百姓,紛紛至西山,投奔太子殿下,這……是不是服眾人?豈不是說,天下百姓,對于太子殿下,有極高的期待!”
第三十五個盟主o夜雨梧桐o大官人誕生,在此表示萬分感謝。
病好的差不多了,努力碼字,報答所有書友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