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咄咄逼人的看著方繼藩。
他要一個解釋。
說實話。
這太黑心了。
哪有這么坑人的。
方繼藩面帶微笑。
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如吃了蒼蠅一般。
這鍋,似乎真的他背了。
此時,方繼藩道:“陛下,敢問,而今土豆和紅薯極力的推廣,根據兒臣所知,各省已開始大規模的種植,去年和今年,各省的糧荒,幾乎沒有出現,甚至,因此而導致了地價的跌宕。為何?因為不缺糧了,不缺糧,糧價自然也就賤了,所謂谷賤傷農,怎么傷?大量的土地,人們已經無心種糧了,鄉間的地主,認為將土地租種給農戶,并沒有什么獲利,哪怕得來了糧食,也價格低廉,他們自然也就沒有了將土地盡數租種出去的動力,那么……眼下,人們似乎是勉強能吃飽喝足了,可是……卻誕生了大量的流民!”
方繼藩說出了問題。
這一點,弘治皇帝也皺眉起來,江西布政使司的奏報,確實有這個情況,福建布政使司,河南布政使司,也多多少少,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說來也奇怪,荒年有流民,豐年依舊還是有流民。
谷賤傷農、谷貴餓農。
也就是說,谷物若是太賤,會打擊農業,使人們對耕種的積極性嚴重的下降,甚至許多人,拋棄土地。可一旦谷物太貴,往往是因為災害造成的,災害發生,谷物價格暴漲,人們只好餓肚子。
這其中的平衡,實是太難掌握了。
方繼藩接著道:“就說江西布政使司,單那兒一地,流民就新增了數萬之多,這還只是官府統計的,太知道,是否有瞞報,陛下,長此下去,兩京十三省,若都如此,可怎么得了啊。究其原因在于,土地只有這么多,百姓也只有這么多,一旦土地的收成暴漲,糧食多于了百姓們的需求,那么,這糧食勢必會堆積,現在,大明根本不需這么多土地,就可養活當下的人口,繼續耕種,已毫無意義,當下的問題在于,農戶太多的緣故啊。”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許多跡象已經開始出現了。
農戶太多,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
方繼藩隨即道:“可問題在于,這些流民一旦不再耕種土地,他們靠什么為生呢,難道任他們四處流竄,使他們看不到對生活的希望,積蓄對朝廷的不滿,最終,爆發出怨恨,使他們最終從流民變成了暴民、惡民。再這樣放任下去,遲早,是要醞釀大禍的啊。”
弘治皇帝心里沉甸甸的,這話,也沒有錯。
方繼藩笑嘻嘻的道:“所以兒臣才說,咱們太子殿下圣明呢,太子殿下一拍腦袋,就解決了這個問題。譬如……建新城。”
“這是斂財!”弘治皇帝瞪方繼藩一眼,無論你方繼藩怎么顛倒黑白,說破了天,也繞不過去。
方繼藩笑呵呵的道:“不對,這是安置流民。陛下您想啊,建設新城,建設陛下的宮殿,咱們需要招募多少人力啊。兒臣計算過,單單京師一個新城,就需要有一百多個各種作坊,有練混凝土的,有造瓷磚的,有燒窯的,有造玻璃的……這些作坊,現在所需的人力空缺,就超過了五萬之數,五萬人有了工做,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無萬戶人可以得到安置,五萬戶,就是二十萬人口啊。”
方繼藩又繼續道:“工地上,還需要無數的泥瓦匠、石匠、木匠以及數不清的各色苦力,這……又是多少人?兒臣哪怕是往少了算,這只怕,又是數萬人吧,這前前后后加起來,所需的人力,至少十萬以上,未來……甚至還可增加,十萬人,就是十萬個家庭,數十萬人口,他們可以依靠這些謀生,那些沒辦法耕種土地的人,從土地中走出來,從此,便有了工錢可領。更不必說,這些人還需衣食住行,又不知,可產生多少需求了。”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這樣……也可以?
方繼藩嘆道:“可是要養活這么多人,哪里有這么容易呢,朝廷哪里來的這么多銀子,國庫里沒有,內帑里也找不著,哪怕是方家真的砸鍋賣鐵,出的了這個銀子?”
弘治皇帝沉默了。
方繼藩道:“既然都出不了,卻有人可以出,譬如……這天底下,有多少家里藏著無數財富的官宦、勛貴、老財啊,他們手里頭……有銀子!哪怕一家的財富,元及不上國庫,可是十家、一百家、一千家、一萬家,他們的財富,兒臣敢拍著胸脯保證,這些財富,可以是當下國庫收入的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
“陛下啊,他們的銀子,肯拿出來,建造新城,而他們得到了自己的新宅,營建的過程中,有數十萬人,得以養活,這數十萬人有了銀子,可能就產生了消費,又不知可養活多少商賈和人手,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但解決了當下流民的問題……太子和兒臣,也可從中,賺點兒銀子。陛下呢,陛下得到了新的宮殿,不只如此,新的宮殿,隨著房價的攀升,價值也在不斷攀升,陛下,這一畝地就是一萬兩銀子,大明宮的土地,更是比尋常宅邸更有價值,沒有三萬兩銀子,也買不了一畝,若以市值而論,等著新的宮殿全數修建完畢,這大明宮,價值至少在五千萬兩紋銀以上,甚至更多。”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么聽著,倒像是一個極完美的結果,似乎每一個人,都從中得到了好處。
不對,怎么聽著都不對,問題出在哪呢。
弘治皇帝想起來了,那些彈劾奏疏,弘治皇帝冷冷道:“可你知道不知道,現在許多人都在抱怨,這新城的房價,竟是超過了舊城。”
“可是舊城的價格下跌了啊。”方繼藩無辜的道:“若是他們買不起新城,可以住在舊城嘛,再者說了,敢問陛下,尋常的百姓,會買新城的宅邸嗎?”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他們不會買,他們現在還有許多人是流民,或是餓著肚子,哪怕是能吃飽飯了,家里孩子的衣服,也未必能買得起呢。”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最后道:“陛下啊,流民們沒有工作,沒有出路,他們怨恨了,不滿了,則會聚集起來,歷朝歷代,這樣的人一旦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就會謀反,自陳勝吳廣,至黃巾叛亂,再到黃巢,哪一次,不是如此呢?”
“可是……”方繼藩意味深長的道:“可是歷來,陛下可曾聽說過,希望能以幾百幾千兩銀子在新城買一處宅邸的人,他再如何不滿,再如何抱怨,哪怕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可是,他們……會謀反嗎?”
弘治皇帝臉色一變。
一下子,思路統統清晰起來。
醐醍灌頂。
底層的百姓,沒有了生路,一旦絕望,非反不可。
可是那些抱怨的年輕官員,還有那些看著新城卻買不起的小買賣人、小東家、家底還算殷實,卻又無法在新城定居的人,他們才是新城最大的受害者,因為只有他們,才想購置宅邸的冤枉,可偏偏,這價格,使他們很受傷。他們肯定會抱怨,會牢騷……
可是這樣的人,有家有業,除了沒有房子之外,日子過的都算是殷實,他們有妻有子,他們會反嗎?
歷來……從來沒有這樣的人。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方繼藩誠懇道:“當然,未來,肯定要對他們安置的,可是……當以安置流民為重,沒有人買房子,新城就建不起來,就不需要這么多的勞力,也沒法建立這么多工坊,這才是太子殿下的打算,太子殿下,為了安置流民,可謂殫精竭慮,兒臣很佩服啊。”
是嗎?
一下子,朱厚照臉上的幽怨又不見了,居然……老方說的很有道理。
他咳嗽一聲:“父皇,沒錯了,兒臣就是這樣想的。”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不禁道:“可是,這些彈劾奏疏怎么處置呢,你們也知道,現在他們鬧的可很厲害,若是不斷彈劾下去,朕能置之不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請放心,三五日之內,他們就會被狠狠壓下去。”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躊躇滿志的樣子。
他不禁皺眉:“噢?你可不要亂來。”
方繼藩搖頭:“陛下,臣的讀過書的人,怎么會做違法亂紀的事,京師里頭,人人對兒臣都是交口稱贊,說兒臣以德服人,有古大臣之風,陛下不信,可問歐陽志。”
弘治皇帝:“……”
“兒臣只是相信,朝廷之中,一定會有開明的仁人志士,對這些可笑的奏疏,予以反駁,陛下勿憂!”
“是嗎?”弘治皇帝憂心忡忡,覺得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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