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卻在此時,已是起身,遠處,卻有一隊快馬而來。
弘治皇帝瞥了一眼,心知,衛里的指揮等官員,已經得知了消息,心急火燎的趕來了。
弘治皇帝沉著臉道:“朕不愿見他們,走吧,上車。”
他上了車,方繼藩也翻身上馬,一隊人,匆匆而去。
永清左衛指揮目送著那車駕,此時……他卻勒馬,踟躕不敢上前。
看著田埂里,還在割著麥子的老漢,他馬鞭指了指老漢:“你……過來……”
老漢上了田壟,看著指揮以及千戶官,嚇得臉色鐵青,戰戰兢兢的道:“卑下高老和,見過……見過……”
“說!”這指揮急切道:“你和陛下,還有齊國公,說了什么?”
“陛……陛下……”高老和如遭雷擊。
事實上,這指揮也起初以為,只是齊國公奉旨來巡營,可廠衛那兒,居然找上了門,要尋陛下,此時……他方才知道,陛下竟是親自來了。
這指揮已是急的跺腳,現在見陛下直接走了,心里又是忐忑不安。
方才說話的那個老人……是陛下?
高老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方才和自己談笑風生的是他……
他嚇得腿軟了,一屁股癱坐在地。
可指揮等人,卻是急的不得了:“快說,說啊……”
高老和深吸一口氣,喃喃道:“陛下……陛下和我說話,陛下和我拉家常,陛下……他……他……莫非那個年輕人,是齊國公……呀,難怪我看他,眉清目秀,如此和藹可親……”
他口里說著胡話。
指揮卻是一把將他提起來,徹底怒了:“狗東西,你說呀!到底說了什么?”
高老和想了想,老實巴交的樣子:“陛下說,衛里,得給我發三千斤米。”
“啥?”指揮懵了。
這……是真的?
這種事最大的悲劇就在于,沒有人可以去證偽,難道還跑去找皇帝,到底是不是讓衛里給高老和發米嗎?
他們面面相覷,只能選擇相信。
可問題就在于……陛下這句話,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為何是三千斤?莫非……這三千是虛數,就如飛流直下三千尺一般。
又為何,是米?
莫非陛下是覺得……我等殘暴的對待軍卒,所以,特意提及到了米,便是要讓我們……
再或者……
無數的念頭,冒出來。
這指揮又青又白。
看著惶恐不安的高老和,想要暴怒,可細細一想,此人和陛下又過交談,天知道,今日若是自己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會被錦衣衛所偵知,最后密報到皇帝那里。
于是,指揮露出了笑容:“高老和,不錯,不錯,早曉得你是個本份人,三千斤糧,小意思,來人,明日給他送去。”
高老和樂了,露出了他的大黃牙,笑容依舊是憨厚的。
弘治皇帝匆匆回宮,他心里若有心事。
還沒有處置好的奏疏,依舊堆砌在他的案頭上,他深吸一口氣,出去了大半日,政務還是不能荒廢啊。
于是,撿起了奏疏,眼前這一份奏疏,卻來自于都察院,乃是御史彈劾方繼藩的,說是方繼藩誤人子弟,使皇孫性情大變,懇請陛下為皇孫另擇良師。
當然,不知是這位御史良心發現,還是這家伙害怕被人打擊報復,在對方繼藩的彈劾上,語氣顯得很委婉,只說齊國公并不適合云云。
可弘治皇帝看到此處,本就怫然不悅的臉上,更似凝了一層冰霜,他將奏疏丟開,冷哼。
“蕭伴伴……”
“奴婢在。”
弘治皇帝手指著奏疏:“這個御史,查一查他的底細……”
蕭敬一愣……正待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御史,撞到了槍口上。
可隨后,弘治皇帝卻搖搖頭:“罷了,這份奏疏,留中不發,不必理會他就是了。”
“是。”
方繼藩和弘治皇帝分道揚鑣,回了西山,朱厚照卻在鎮國府里,心急火燎的等著他。
“老方,你去哪兒了。”
方繼藩見了朱厚照,格外的親切,自家兄弟啊,每一次,朱厚照在自己面前,看著他真誠的樣子,都能給自己的心帶來治愈的效果:“奉旨巡京營。”
朱厚照一聽,眼睛一亮:“為何不早說,本宮也可以隨你去呀。”
方繼藩神秘的看了朱厚照一眼;“這里頭的事,很復雜,陛下也去了,當然……又不能承認陛下去了。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去了,陛下在官面上,也沒有去。”
朱厚照覺得自己頭有些暈:“父皇最近有些野啊,不過……哈哈……本宮趕明兒,也頒一道旨意,去巡營。”
方繼藩嚇得臉都綠了:“不能再頒了,會露陷的,同一件事,不能騙別人兩次。”
朱厚照撓撓頭:“什么騙兩次,老方,你有事瞞著我?”
方繼藩撥浪鼓似得搖頭。
朱厚照見方繼藩不肯說,便嘆了口氣道:“你心里的秘密,越來越多了,不似當初時候了,也罷,今日來尋你,有兩件大事。這第一件,鐺鐺鐺……你看看本宮帶來了什么。”
他抓起了案牘上的一個包袱,抖開,里頭,一個羊毛衣便露了出來。
方繼藩:“……”
“累死本宮了,織了三十多件,父皇的,母后的,曾祖母的,還有妹子和你的,還有載墨和正卿,還有本宮的女兒……們……穿上試一試。”
這大熱天的……
方繼藩有些為難。
不過……
方繼藩勉為其難的將毛衣套進身體,還別說,手藝很不錯,外觀也很時新,方繼藩忙道:“多謝殿下。”
朱厚照叉著手,興沖沖的樣子:“本宮也不是吹噓,這天底下,沒有人比本宮織的好,本宮那妹子,也就是你的婆娘,她的手笨得很,這樣的人嫁做人婦,能有個什么出息,不說她,我瞧瞧,哪里需要改動。”
他仔細圍著方繼藩兜了個圈,忍不住贊嘆自己的手藝:“真是巧奪天工,世上再沒有人及的上了。”
方繼藩覺得有些熱,忙將毛衣脫下來,道:“殿下這雙手,確實非人所及,第二件事是什么?”
“蒸汽機,已經裝上船了。”
方繼藩有點懵:“這么快?”
“還快?”朱厚照道:“這已一年多了,征調了數千匠人,西山書院所有的專家,都隨時候命,這花的銀子,海了天去了,每日就是上萬兩……”
方繼藩一想到銀子,就想死。
不過……蒸汽技術的研究,在整個西山,確實堪稱是曼哈頓工程,絕不只是興趣愛好而已,而是調用了所有能調用的力量,攻克一個又一個的難關。
倘若只是個人自行去研究,可能花費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甲子,都未必能做到實用。
可對于蒸汽研究所這般的投入而言,只要方向上沒有差錯,科研的領頭人有足夠的水平,再加上,蒸汽機的原理已經摸清,接下來,不過是無數次的試驗的問題了。
方繼藩道:“確定可以用?”
“不太確定。”朱厚照道:“現在只是裝上了船,且裝的不是海船,海上的風浪大,所以先行用的乃是尋常的船,在湖泊里進行試驗,明日……就要在河里試水了,若是管用,接下來,再裝上海船。”
原來……并沒有方繼藩想象中那般,牛叉啊。
這令方繼藩有點小小的失落。
不過……即便如此,這也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了:“明日在哪里試,我也去。”
兩兄弟,竟一下子都變得激動起來。
朱厚照帶來了大量的圖紙,取出來,耐心的跟方繼藩講解著他的思路。
如何利用蒸汽動力,設計傳動系統。
干凈的水源問題,如何解決。
鍋爐在船上,如何保證穩定。
他說的津津有味,方繼藩呢,似懂非懂的聽著。
蒸汽機這玩意,原理他懂,可是涉及到了實際的研究,方繼藩就有點懵了。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繼續傾聽。
這是花了錢的。
花了很多很多的錢。
朱厚照說的越是生澀難懂,方繼藩聽著就越覺得牛逼,牛逼才好啊,說明自己的銀子,花的值了。
“所以,此次的河試……是為了海試做準備,海試之中,還有一些難關,不過……得船下了海,方才能發現出來,再找出辦法,去解決他,為了紀念這第一艘蒸汽船,這艘船的船名,一定要有意義才好,我想了一夜。遙想當年,徐經下海,乘坐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環游西洋,這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實是意義重大,再過不久,這王不仕號,可能就要退役,畢竟,那艘船……越發的過時了,那么……我們現在試水的這一艘,不妨也叫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哎呀,說起來,這船名,真是越聽越是朗朗上口,當初……到底是咋想出來的,有時候,我真是很佩服自己啊。”
方繼藩努力的回想,是啊,當初……怎么就取了個這么個威風凜凜的船名呢。
“好,就聽殿下的,不過事先說好,若是下水失敗了,殿下,我跟你沒完!”
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