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仕有一種欲哭無淚之感。
這哪里是給齊國公送禮,這分明是找虐啊。
可是……
他得撐下去。
那齊國公,報復心理極強,睚眥必報,這都是自己答應下來的,只能任他擺布了。
深吸一口氣。
雖然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可這一身行頭,卻依舊給人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他腳步沉重的上了其中一輛馬車,鄧健笑嘻嘻的目送他離開,口里還大叫著:“老爺好走,趕車的放慢一些,別顛簸到了老爺。”
說著,回頭扯著嗓子吼:“給本總管將所有的主事和賬房都叫來,這宅子,是咱們王老爺該住的嗎?看看這磚,看看這石頭,看看……丟人哪,王老爺名動天下,那是何等樣的人哪?來,來人哪,將這些不值錢的家具,統統的搬出去,莫要礙了老爺的眼睛,統統丟了,不……送給西山書院的那些窮書生罷,那些窮書生真討厭,咱們王老爺,最見不得就是這些窮人,還有這些字畫……搬走,全部搬走。”
鄧健叉著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府上上下人等,個個瞠目結舌的看著鄧健,不敢吱聲。
鄧健眼睛一瞪,又大吼道:“這宅子里,統統金箔貼面,地上用的是什么鬼瓷磚,老爺踩著會舒服嗎?用最好的,要鄭記陶瓷行里燒制的,還有……”
一個主事嚇著了,抖索著道:“金箔?鄧總管,這……這不成哪,金子,它是黃色的,這和宮里犯沖,這是大逆不道,要殺腦袋的。”
鄧健嘲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這蠢貨,這便不懂了,西山金行里,煉制出來的白金,你沒聽說過?用白金!”
這白金,其實是黃金煉制而成,摻雜進七成五的黃金,再和其他金屬熔煉,便可得出白金。
因為宮中尚黃,尋常庶民百姓,不得恩賜,是不得隨意用黃金裝飾的,因而西山那兒,便絞盡腦汁的折騰出了白金來。
白色,朝廷總不能管對吧,雖然都是金子,同樣是價值不菲,可就是顏色不一樣了。
“我不同意!”
正在此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大吼出來。
鄧健怒了,氣呼呼的道:“誰敢不服氣?”
這人叉手,在數十人擁簇之下出來:“正是老身。”
竟是個婦人,可這婦人氣勢如虹,眼帶努色,厲聲道:“你鄧健是什么狗東西,這還是不是我們王家,這兒,哪里輪的到你做主?”
“呀,是夫人。”鄧健頓時樂了,臉上努色全無,屁顛屁顛的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道:“夫人且息怒,我有話說,走,咱們內里說話。”
婦人冷笑連連,不屑的看著他道:“你這狗東西,自你來了我們府上,就沒好日子過,這雞飛狗跳的,怎么著,你還想鳩占鵲巢?”
“里頭說,里頭說。”鄧健笑嘻嘻的道。
這婦人剜了鄧健一眼,卻還是覺得這個鄧健的來歷過于蹊蹺,老爺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心里狐疑著,卻還是隨鄧健進了堂里。
見四下無人了,鄧健才笑吟吟的道:“我乃方家的家奴,這一次,是奉了我家少爺,也就是平西王之子,齊國公之命來改一改咱們大明的風氣,因而改頭換面,來貴府,教一教王老爺怎么擺脫窮酸樣。”
這窮酸樣三個字,過于刺耳。
婦人欲怒。
鄧健笑呵呵的繼續道:“夫人先別生氣,別生氣,王老爺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女兒都外嫁了,一個是在常州知府的夫人,這沒錯吧,對于這樣的知府,我家少爺,只一封書信過去,就可以教人打斷他的狗腿,教他永遠站不起來。”
婦人:“……”
鄧健又道:“還有一個女兒,嫁給了江南的一個顧家少爺,是不是?這顧家,在江南倒是有一些聲色,可我家少爺只需捏捏手指頭,就教他全家死絕,一家三十七口,一個不剩。”
婦人打了個冷顫,臉色開始不好看了,一下子,氣勢弱了起來。
只見鄧健又嘆口氣道:“還有府上的三個少爺……”
婦人連忙打斷道:“你……別提他們。”
“那不提。”鄧健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可為啥我家少爺,沒有打死你家的兩個姑爺呢?是啊,為什么呀?”
說到這里,鄧健一拍大腿,接著道:“這是我家少爺慈悲為懷啊,他是個講道理的人,但凡你和他講道理,他便絕不欺負弱小,可是我家少爺也是有脾氣的,就比如說你們王家,你們王家靠著我家少爺發了這么大的財,我家少爺有說什么嗎?有要殺你全家嗎?我家少爺年紀大了,他懂事了,他也曉得,打打殺殺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我家少爺,現在是以德服人,現在王老爺就很服氣我家少爺,很愿意與我家少爺一道合作,倡導新風氣,現在,夫人有什么想說的嗎?”
夫人的表情很少復雜起來,沉默了片刻,嘆口氣道:“老身沒什么可說的,但凡是對朝廷和齊國公有用的事,當然是極力支持都來不及,鄧總管來到我王家,大家相識就是緣分,往后家中之事,免不得要鄧總管照看著。”
鄧健連忙感慨道:“夫人果真是懂明理。少爺教誨的果然沒有錯,他一直教導我,現在時代不一樣啦,打打殺殺的時候,都過去啦,出門在外,講的是情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不講道理的。少爺真是英明哪,果然,小的出門跟人講道理,大家都愛聽。夫人您放心,這里里外外的事,小人都會安排好了,保管是妥妥帖帖,教您滿意放心的,呀,夫人,咱們老爺,家財億萬,竟只給你這一身行頭,這出門在外,是要教人笑話的,這不行呀。來人,來人哪,趕緊拉一輛車去恒源珠寶行,給咱們夫人拉一車首飾回來,只揀最貴的!再來一車胭脂水粉……”
王不仕覺得心驚肉跳。
這一身行頭出現在翰林院,頓時,無數的翰林圍攏來,個個驚詫不已。
他們沒見過這個啊。
尤其是那墨鏡,黑乎乎的,呀,王學士,他瞎了?
于是有人大膽的湊到王不仕的眼鏡前,放肆的東看看,西看看。
眼鏡之后,掩藏著王不仕羞怒的臉,他看著眼前的人,咳嗽。
那放肆的翰林,頓時打了個哆嗦。
呀,這么黑的鏡子,王學士竟看得見
王不仕不徐不慢的摘下了墨鏡,冷冷的看了這翰林一眼,其他的翰林,也忙是收起看熱鬧的神態,紛紛上前,給王不仕行禮。
王不仕覺得自己的脖子,勒得慌,有些透不過氣,面上赤紅。
可他這一身行頭,配上他紅光滿面的臉……居然……很有幾分豪邁。
王不仕沒有說話,只朝他們點點頭,又重新戴上墨鏡。
他現在突然發現,墨鏡也有墨鏡的好處,這一身行頭穿出來,很別扭呀,戴了墨鏡就不同了,就好像身上多了一層保護色,至少,不至于如此面紅耳赤。
王不仕抬腿一走,入宮。
翰林們頓時湊在一起,議論紛紛。
“瞧見他的玉佩了嗎?那么大一塊,白璧無瑕,只怕價值不菲。”
“還有那脖子上的鏈子,金燦燦,眼睛要晃瞎了。”
“他的那個眼鏡,竟是黑色的。”
“呸,有辱斯文,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何至于如此,顯擺……”
“哼,我若有錢,斷不學他,看他走路一搖一擺的樣子……眼睛鉆錢眼里去啦。”
雖然大家唾棄了一番,卻又不由自主的冒出個念頭,我若也有錢,該多好呀,何至于為了每月的房貸憂愁呢。連這樣不懂得潔身自愛的人,都可以有錢,上天,真的是很不公道啊。
王不仕拖著一身出眾的行頭到了待詔房。
然后王不仕被召入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喝著茶,剛著戴著墨鏡,一身錦衣,脖上掛著大金鏈子,腰間碩大玉佩的王不仕搖搖擺擺、叮鈴哐當進來。
撲……
一口茶水直接噴出。
蕭敬嚇的忙給弘治皇帝撫背。
嗆著了。
弘治皇帝連連咳嗽,好不容易,才緩過了勁頭來。
其他幾個,被弘治皇帝召開的大臣,個個瞠目結舌,驚呆了。
王不仕見狀,很是慚愧,忙不迭的拜倒,結果眼鏡掉下來,嚇得他連忙撿眼鏡,這可是一百五十兩銀子呢,見眼鏡完好無損,忙又松口氣,道:“陛下,臣……萬死。”
弘治皇帝端詳了王不仕老半天,才確定,這是自己的翰林侍講學士王不仕,聽他說萬死,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才道:“嗯,卿本無罪,何故請罪?”
是啊,太祖高皇帝,雖然啥都給子孫們想到了,將子孫后代的事,安排的妥妥帖帖,可是萬萬也沒想到,會有喪盡天良的狗東西發明墨鏡和大金鏈子,所以,依律而言,王不仕這一身裝扮,實在太合理不過了。
弘治皇帝,更不至于如此為這個而治罪,這……就真的沒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