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散了。
突兀覺得很無力。
照此下去,只怕永不了多久,整個大漠,便再無韃靼人了。
當然……這是他最后一次機會。
他目中掠過了一絲兇光,而后冷冷道:“此次,是大好的機會,盟誓時,是我們距離大明皇帝最近的時刻,只要在這時,我們動手,拿下大明皇帝……那么,大漠,又將回到我們的手里!”
七八個首領早有定計,都看向突兀,其中一個道:“只是……就算是拿住了大明皇帝,又能如何,他們會再立一個皇帝,而后,我們會像當初的瓦剌人一般,窮途末路。”
突兀冷哼道:“我當然知道,即便拿下了大明皇帝,我們暫時可以挾持他,向大漠深處逃遁,可是很快,大明就會出現新天子,而后,不斷的對大漠開戰。可是……我們要制造的,就是大漠與大明之間的不和,我們拿住了他們的天子,大明還肯信任韃靼人嗎?到了那時,只怕所有投奔了漢人的韃靼人,也會被憤怒的漢人所驅逐,甚至殺死。大漠諸部,為了應對漢人的報復,會不自覺的重新團結一致起來,那些妄圖投奔漢人的牧人,也會乖乖的,回到我們的身邊,我們只要能團結一致,那么,就不是漢人可以匹敵的,就算漢人厲害,可只要他們摒棄了懷柔之策,這大漠如此廣大,我們可以暫避其鋒芒,像北遷徙。”
他目光如刀子一般,掃了眾人一眼,語重心長道:“若漢人懷柔,我等十年之后,與普通的牧民,就沒有任何分別了。可若是漢人征戰,哪怕我等一敗再敗,子子孫孫,也不失為王侯。”
首領們沉默下來。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啊。
大明懷柔的太厲害了,貴族們不能帶著牧民們吃飽飯,可是漢人可以,而且還可以吃的有滋有味,牧民們怎么還肯侍奉貴族,甘心給貴族們驅使呢,而一旦,似突兀這些舊貴們失去了牧民們的尊敬,牧民們不再遵循古已有之的傳統,突兀他們,就什么都不是。
與其如此,倒不如索性拿下大明皇帝,使大漠與大明之間,彼此攻殺,無論戰爭如何慘烈,只要韃靼部還在,那么……突兀等人,依舊不失尊位。
大漠……還害怕廝殺嗎?殺十年,殺三十年,殺一百年,哪怕是屢戰屢敗,流盡了牧人和漢人們的血,對突兀等人,也未必是壞事。
眾首領凝重的看著突兀。
突兀打開了一張羊皮卷,這是祭壇的圖紙,他在這羊皮紙上,指指點點,開始進行布置。
“就怕不能成功。”有人不禁擔憂。
“一定能成功。”突兀信誓旦旦:“我突兀,五歲便已能弓馬,十個、八個漢子不能近身,那大明皇帝,孱弱無比,只要我能離近他,只需一只手指頭,便可將他拿下,到時你們……”
浩浩蕩蕩的人馬,已至祭壇。
張懋忙是帶著幾個禮部官員前去鑾駕那兒見駕。
他至馬車之下,拜倒:“老臣見過陛下。”
‘皇帝’坐在馬車里,沒有做聲。
這令張懋有些奇怪。
倒是一旁的方繼藩,騎著馬慢悠悠的出來,他摘下了墨鏡,左右張望,見這里是連綿的漢軍營地,一眼看不到盡頭。
各部的首領,早已預備好了,他們各自帶著自己的親信族人,在天壇之下詭迎。
隨行的內閣大學士謝遷,禮部尚書張升人等,也顯出了激動之色,自出了關外,一望無際的原野,令他們心情也爽朗起來。
方繼藩坐在馬上,道:“英國公,陛下清晨起得太早,只怕有些疲倦,你先退到一邊,陛下有旨,此番會盟,展現的,乃是我大明對草原諸部一視同仁,這關內關外子民,俱都被陛下視為己出的恩情,百官,不必尾隨了,就讓我帶著一些禁衛,還有劉瑾劉公公隨同即可。”
張懋心生疑竇。
怎么和此前預演的不太一樣。
可他哪里敢怠慢,這既是陛下的意思,自己還能說什么,道了一聲是,便帶著隨行的禮官退避。
過不多時。
‘皇帝’自馬車上下來。
他靴子落地的時候,這草地上,早有大食的毛毯墊在腳下,這毛毯一直延綿向天壇。
方繼藩忙是翻身下馬,和劉瑾二人,一左一右,擁簇著‘皇帝’。
皇帝不發一言,他戴著墨鏡,頭戴通天冠,身穿冕服,一步步,朝著天壇方向而去。
他們行了十數步,隨行的禁衛自是浩浩蕩蕩的尾隨,一時之間,旌旗招展,烏壓壓的人群,隨‘皇帝’走上了祭壇。
方繼藩顯得有些遲疑,看著這石階,禁衛們已經止步,將這祭壇圍了個水泄不通。
‘皇帝’則是一步步拾階而上。
群臣們,紛紛至階下。
方繼藩看著孤零零登上高臺的皇帝。
看著王守仁的背影。
本來……一切都計劃好了的。
王守仁上去,與首領們會盟。
而后,就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可就在這一刻。
方繼藩遲疑了。
真的讓王守仁上去嗎?
若是有危險怎么辦?
韃靼人,可都是孔武有力啊。
這是自己的門生。
方繼藩低頭,有些羞愧。
他心里默念,我還要活下去,要堅強的活下去,我方繼藩……
去你大爺的方繼藩……
心里安慰著自己,卻在一剎那之間,方繼藩抬起步子,上了一層臺階,死就死吧,十八年后,還是一個可歌可泣、忠厚善良、童叟無欺的漢子。
方繼藩快步上了臺階,追上了王守仁。
身后的禮官想要說點什么,忍不住想說,齊國公……這……章程里,沒讓你上去啊。
可他們終究攔不住了,也不敢攔。
王守仁見恩師快步登上了臺階,在自己身后,他沒有回頭,只是身軀微微一顫。
而后,師徒二人,默契的登上了高臺。
緊接著,七十多名首領,魚貫著登上石階。
方繼藩站在王守仁一邊。
王守仁側目看了恩師一眼,他朝方繼藩道:“恩師,你站開一點。”
“為啥。”方繼藩很緊張,他毫不諱言的敢拍著自己的胸脯說,自己怕死。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怕死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騙子,生命太寶貴了,寶貴到,人可以為之出賣自己的至親,出賣自己的朋友,出賣自己的良知,方繼藩除外。
王守仁想說什么,他戴著墨鏡,墨鏡之后的眼睛,方繼藩看不見,可隨后,他曬然,將這要脫口而出的話,吞咽進了肚子里。
作為習武之人的他,能感受到恩師那瘋狂跳動的心臟。
王守仁心平氣和,等待著,首領們紛紛的上了高臺,隨后,依照禮節,他們要向‘皇帝’行大禮。
這七十多個之中,有女真人,有韃靼人,有西伯利亞以及剛剛被驅逐出烏拉爾山脈以西的蒙古諸部首領,眾人紛紛拜倒,異口同聲,用他們從禮官那里學來的漢話:“臣下拜見至尊大可汗!”
這里的至尊,一句還是天的意思,在大漠諸部的信仰里,天即至尊。
‘皇帝’見眾人跪下,終于開了口:“朕為漢天子,還要處置諸部的事嗎?”
這一句反問,讓人始料不及。
祭壇的角落里,是一個禮官,此時開始取出了竹簡,開始記錄。
眾首領拜倒在地,屈服在‘皇帝’的膝下,首領們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高呼道:“萬歲!”
‘皇帝’的墨鏡之下,看不出喜怒:“朕有四海,為天下家長,爾等賓服,乃順天應運,朕視漢夷,一視同仁,告訴關外的所有百姓,讓他們好好的休養生息,朕為漢天子,爾等既進上至尊可汗之號,朕自當受之,爾等安心等到朕的敕封,朕自當優待。”
這跪下的首領,聽了這話,心思極是復雜。
有的感覺慶幸,有的心帶不甘,可此時……他們紛紛匍匐于地只好繼續高呼:“萬歲!”
“今蒼天在上,來人……取肉食來。”
‘皇帝’高呼一聲。
臺階下的宦官們聽罷,紛紛預備好了早已烹飪好的羊腿,上了祭壇。
‘皇帝’將盤中的羊肉,撕下一片,放入口里。而后,再將肉食,賜予諸首領。
一切看來……似乎還算順利。
莫非……根本就沒有人圖謀不軌。
站在身后的方繼藩,心思復雜無比。
不過……看著王守仁吃羊肉,方繼藩卻察覺自己有些餓了。
話說,這個賜肉的規矩,誰想出來的,很應景嘛,跟著為大漢天子,有肉吃,就問你香不香。
眾首領紛紛自盤中撕下羊肉,放入口里大快朵頤。
眾人分食了‘皇帝’賜下的羊肉。
‘皇帝’道:“祭天吧。”
他話音落下,一個首領道:“皇帝陛下,臣下突兀,要獻上一件寶貝,以表臣下對陛下的誠意。”
禮官一愣,顯然沒有這個程序。
‘皇帝’樂了:“噢,不知是是什么寶貝,來,取朕看看。”
突兀面上一喜,起身,上前一步,從懷里取出一個羊皮包,將這羊皮包裹的東西一抖,打開,頓時……一柄利刃,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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