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他不喜歡殺戮。
他熱愛自己的鄉土。
更為了大明而鞠躬盡瘁,恨不能死而后已。
那北冰洋里,這么多的魚蝦海豹,卻不能為大明所用,這于方繼藩而言,是一件多么令人煩惱的事啊。
現在好了,人都湊齊了。
數十個宗親,統統分封了去,加上他們的一家老小統統打包,足有萬戶。
可千萬別小看這萬戶,若是他們有中彩票的運氣的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或許千百年之后,在那遙遠的北極洲里,會有無數的大漢子民繁衍生息。
當然,這個時代的北極洲,只是一個概念,涉及到了遼東以北的極北之地,也涉及到了冰島之類。
反正,把人送去就對了。
此時,弘治皇帝臉色鐵青。
方繼藩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這些所謂謀逆的宗親,與其說是野心勃勃,不如說是愚不可及,被安化王一番慫恿,便自以為是,真以為自己能做什么大事,可反觀他們的水平,實是一塌糊涂。
與其誅殺,不如……顯得寬容一些。
至于方繼藩所言的北極洲……那地方,弘治皇帝也只略略聽說過一些,據說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太陽,人出在戶外,隨時可能凍成冰棍,地里長不出莊稼,只能靠打獵為食。
弘治皇帝微笑道:“方卿家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看在方卿家的面上,朕便索性網開一面吧。”
此言一出,安溪郡王朱表長長松了口氣。
沒有人想死,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們只好磕頭如搗蒜:“謝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們要謝,也不該謝朕,當謝方卿家。”
朱表人等此時,哪里還敢說什么,個個淚流滿面的抬頭看向方繼藩。
卻見方繼藩一臉慈祥的看著他們。
朱表人等,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卻紛紛道:“齊國公,謝謝了啊。”
方繼藩朝他們點頭:“到了北極洲之后,重新做人,洗心革面,諸位殿下都是陛下的至親,陛下對你們,還是很有期待的。”
安溪郡王朱表心思復雜,只是連連稱是。
弘治皇帝心里亦是松了口氣,無論如何,此事便算是徹底的告一段落,所有牽涉到了安化王謀逆的亂黨,到時統統送去北極洲拉倒,眼不見為凈,繼藩這個法子,倒也不怪,就當將這些罪囚永久的流放,還落了一個寬宏大量的名聲。
弘治皇帝心情大好起來,隨即道:“太子與方卿家獻藥有功,若無此藥,朕只怕已是命不久矣了,自用此藥之后,朕不但舊疾去了,且整個人更顯生龍活虎,太子,方卿家,此藥可以生產幾何?”
朱厚照沒料到父皇居然主意打到了這新藥上頭,他只負責研究,其他的事,卻全靠方繼藩。于是,朝方繼藩看了一眼。
方繼藩跟朱厚照早有默契,收到朱厚照的眼神,便立即道:“大規模生產,有一些難度,不過……只要投入的資金足夠,太子殿下與兒臣盡量提振產量。兒臣與太子殿下,預備在西山成立西山藥業,并且打算將其掛牌至交易所上市,為的便是讓每一個人都從新藥之用獲得好處,同時又可使新藥能夠大規模生產,利國利民。不只如此,為了推廣新藥,太子與兒臣,還將提出種種的舉措。”
弘治皇帝手指著方繼藩,笑了。
這些日子,為了打擊這些冒頭的宗室,弘治皇帝可是愁眉苦臉很久了,現在煥發了笑容,心情舒暢的朝眾臣道:“看看,這才是至孝,才是心系社稷啊,朕就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也要從內帑里撥付出數百萬兩錢財給西山藥業,為了天下蒼生,朕絕不吝財貨。”
陛下對于宗親們的寬容,讓不少其他的宗親心里松了口氣。
若是對宗親大加殺伐,難免會使興王這些人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
現在……所有人的心思也都落在了這新藥上頭。
此藥竟連癆病都能治,而且……見效如此之快,還能強身健體,這不是仙藥,是什么?
若有了此藥,這天下,誰不可從中獲得實惠。
多少人,可以因為此藥而活下去。
現在……
大家心思活絡,那兵部尚書馬文升率先道:“陛下,老臣也想為天下的百姓做一點事,老臣家里倒是勉強有十幾萬兩銀子,當然……這都是老臣奉公守法得來的,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凈凈的,陛下,老臣也要給西山藥業投點銀子,盡一盡自己的心。”
接著……
“臣……也想……”
“嗚呼,此藥乃天賜也,今得此藥,萬民猶如仰慕雨露恩典,臣不才,蒙陛下不棄,委以重任,迄今都沒有為百姓們做什么事,實是羞愧難當,懇請陛下……”
在這熱鬧的氣氛中,卻突然,有一個聲音道:“臣投一千萬兩!”
一千……萬兩!
眾人被這個數字驚了一下,隨即看去。
卻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站著一個閃亮的人,鑲金大墨鏡,如沙和尚一般的大金鏈子,不是王不仕是誰。
王不仕乃翰林學士,清貴無比,甚至有傳言,他可能調任戶部任左侍郎。
可無論如何,以他的身份,在這奉天殿里,實在是不值一提。
因而,只能在角落里站著。
他此言一出,殿中安靜了。
人們用一種無語的目光看向王不仕。
王不仕對于這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早就習慣了。
他摘下了墨鏡,露出了真誠的目光:“臣也很想為百姓們做一點事,所以,臣投一千萬兩,若能因此而造福天下人,臣榮幸之至。”
弘治皇帝:“……”
不得不說。
炫富是不好的。
尤其是在這個時代。
弘治皇帝終于明白他的祖先為何要將沈萬三給剁了喂狗了,可此時,弘治皇帝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還是保持著微笑。
世道變了呀。
內帑現在幾乎都和證券交易所息息相關,還有宮中牽涉到的錢莊、建業,新城,這些可都是巨大的利益。
眾人拾柴火焰高,對于宮中而言,這些利益想要最大化,首先便必須保證商貿的繁榮,越是繁榮,錢莊、建業和新城,才能越來越紅火,還有持有的無數股票,方可保證收益。
一旦宮中隨意對商貿進行過度的干涉,亦或者是,對于似王不仕這樣的人隨意降罪殺戮,勢必會引發恐慌,而在當下,沒必要的恐慌,卻是最可怕的。
弘治皇帝必須保持微笑,他不能將這鍋砸了,道:“諸卿,此事,太子與繼藩來處理。”
于是,無數熱切的目光,又看向了朱厚照和方繼藩。
這世上,什么最有價值,命哪。
宅邸可以不要,衣食行可以簡單,大金鏈子、大墨鏡,只是身外之物,可是命,你要嘛?
歷朝歷代,多少人為了去尋求仙藥,不吝重金,這靈藥一出,西山藥業要是沒有數倍以上的利潤,他們把頭摘下來當蹴鞠踢。
方繼藩在大伙們熱情的目光中,咳嗽一聲才道:“這個,八字還沒一撇,不急,不急的。”
從奉天殿里出來,朱厚照和方繼藩走的很快,可誰料,后頭卻有人此起彼伏的呼喊起來:“殿下,齊國公,等一等,哎喲,我這把老骨頭。”
朱厚照和方繼藩卻是走得更急了。
不敢留啊。
氣喘吁吁的出了午門,朱厚照忍不住道:“老方,咱們自己的藥,為何要招攬別人入股,怎么看,都是咱們吃虧呀。”
方繼藩笑了笑道:“因為銀子是掙不完的,而且這些東西,本就是銀子越多越好,再好的藥,若是沒有足夠的資源,那也無濟于事,畢竟酒香還怕巷子深是不是可若是有了數不清的銀子,方才可投入進去更多,不惜動用無數的人力物力去研究新藥,同時將咱們的新藥推而廣之。如此一來,大家都有好處,這有什么不好?這世上,不怕銀子不花出去,怕就怕,有人將銀子私藏起來,將寶貝一般的偷偷供著。”
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道:“好吧,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一定得記著,本宮可是干股,這藥是本宮研制的,只出技術,不出銀子。”
方繼藩連連點頭:“自然,自然……是了,現在不缺銀子,缺的是趕緊推廣新藥,殿下,有了制新藥的方法,往后研究還得繼續下去,其他的事,就交給臣了。”
朱厚照隨即高興了起來,有銀子了,其他就微不足道了。
當然,他又不禁惆悵起來,道:“今日輕易的拿了那張然,覺得一點滋味都沒有,這天下竟無英雄,老方,這世上若論英雄,非你我二人莫屬,要不……你反了吧。”
方繼藩:“……”
方繼藩抿著唇沉默了很久,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盯著朱厚照,試探著道:“然后呢?”
朱厚照很理直氣壯的道:“然后本宮將你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