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杰的病情漸漸的穩定了。
慢慢的,身體開始徐徐的好轉。
等他終于可以下地了,便第一時間尋到了師公這里來。
見了方繼藩,劉杰要行大禮,方繼藩忙是攔住,關心的開口說道。
“你的傷勢才剛剛好一些,萬萬不可再牽動了傷勢,不然,你的父親,非要上門尋仇不可,這個時候這俗套的禮儀就免了吧,來,坐下吧。”
劉杰一臉敬佩的看著自己的師公。
師公對自己真的很關心的。
自己的命,還是太子和師公所救下的,授業之恩,再加上救命之恩,自己一輩子,只怕都無法償還了。
劉杰自黃金洲回來,整個人像變了一個人似得。
且不說一個人出了海,見識過了大風大浪,而且還屢屢深入敵境,更是身受重傷,被這病痛折磨了近一年之久。
一個這樣的人,忍受過的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疼痛,還有無法忍受的寂寞,哪怕他現在大病初愈,身體孱弱,可舉手投足,也有一種讓人敬畏的神秘感。
當然,這是別人。
方繼藩不一樣,方繼藩是將他當孩子看待的。
方繼藩看著面色依舊發白的劉杰,不禁深深感慨道:“虧得你撿回來了一條命啊,這黃金洲里,如此危險,倒是師公沒有想到的。”
劉杰不禁道:“學生至少還活著。”
這句話斬釘截鐵,卻很是令人動容。
是啊,有多少人,熱血灑在了那一片土地上,又有多少人,枯骨已化作了泥,永遠的回不來了。
所以活著,就已是幸運了。
方繼藩吁了口氣:“你的父親,讓師公好好照顧你,你這些日子,好生在這里養著吧。”
劉杰點頭應下:“學生覺得,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何時可以去黃金洲。”
“你還想去?”
方繼藩一臉詫異的看著劉杰,經歷過這番生死,劉杰還想去黃金洲,這令他很費解。
劉杰肅然道:“那里還有許多的同伴,都在那里,學生與他們有過約定,定要踏破西班牙而還,大丈夫,豈可失信于人。何況,學生在這里,也無用處。”
方繼藩沉默了很久,朝徐徐開口說道:“這事兒,你先別和你父親說,讓他緩一緩。”
“噢!”劉杰點點頭。
劉健若是知道這劉杰還要去黃金洲,估計會氣得跳腳。
可方繼藩知道自己是勸阻不了劉杰的,他這么大的人了,有自己的主見。
因此方繼藩便朝他說道:“你若是暫時無所事事,就在書院里呆著,師公打算在這里開一個興趣課,專門講授黃金洲的天文地理還有風土人情,當然,得等蘇月肯讓你出院才成。”
劉杰點頭,卻皺眉:“學生有些擔心。”
“擔心個啥?”方繼藩不解的揚眉問道
劉杰道:“學生生性爛漫,只怕授課的時候,不但不能讓諸學弟們感受到黃金洲的險惡,反而讓人對黃金洲,生出神往之心。”
這是老實話。
有的人天性遇到了困難,便嚇得不得了。
可有的人,卻能在苦中作樂,同樣是在黃金洲,有人覺得每一日都是煎熬,可有人卻對這英雄用武之地,抱著樂觀的精神。
劉杰害怕自己所講授的東西,誤人子弟。
方繼藩卻是激動了,從椅上站起來,上前,緊緊的握住劉杰的手:“小劉,師公要找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劉杰受寵若驚。
他看到師公的眼睛里放著光,這光芒閃閃生輝。
劉杰感動了。
士為知己者死,父母只予我養育之恩,可師公卻是知我啊。
他立即起身,朝方繼藩鄭重其事的行了個禮:“學生定當竭盡所能。”
方繼藩很喜歡這個率真的孩子。
在任何時代,這樣的人,都已經不多見了。
皇帝老子每日都在說自己上承天命。
可來到這個世界,方繼藩覺得自己才是上承天命,既然兩世為人,那么勢必要為這天下蒼生,做一點事不可,這叫理想,是情懷,方繼藩就是這樣,有大理想和情懷的人,庸庸碌碌的人,只看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而方繼藩和他們不同,方繼藩心懷天下,目力所及,是星空萬里。
可是,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自己的身邊,需要許許多多志同道合之士,劉杰雖只學了自己身上一半的好處,卻也足夠,能為自己分憂了。
劉健來看過劉杰幾次,見劉杰的病情好轉,心里高興的不得了。
無論如何,眼淚流干了,也該到了笑的時候。
如此過去了一個多月。
京里傳出了許多流言蜚語。
說是什么紫微星之類的東西。
還說有什么圣人出。
一聽這圣人出之類的話,許多人都嚇著了。
這世上,誰敢稱圣啊。
就算是圣人,那也得是皇帝認可才是。
可天象里說什么圣人,頗有幾分天下要大變的征兆。
當然……這等事,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卻也不敢忽視。
因為不相信這等天象之學的人,首先懷疑的就是,是不是有人借這些想要達成某種目的。
弘治皇帝特意的召了科學院的天文學院士詢問。
院士答曰:“陛下,臣觀天象,近來,可能有雨。”
弘治皇帝:“……”
沉默了片刻,弘治皇帝又問:“沒有其他異常的天象嘛?”
院士道:“臣只觀測晴雨,其余的事,不懂。”
弘治皇帝一揮手:“下次要下雨了,提早報朕,下去吧。”
接著,又將欽天監的人尋來。
這欽天監的監正,懵逼。
因為這玩意,是世襲的。
祖傳下來的看老天爺的干活。
現在陛下問起天象迥異的事,他嚇得戰戰兢兢,不知該怎么回答。
這事兒,不能隨便說的啊,外間的流言,他也知道一些,說確有其事吧,說不定陛下說你妖言惑眾,砍了。說這是子虛烏有吧,可………若是真的有呢?
欽天監和其他的部堂和監司不同,其他的臣子,巴不得能見著皇帝,可欽天監,每一次面圣,都是去閻王殿里走一遭,好危險的啊。
他戰戰兢兢,保持微笑:“陛下難道也觀察出來了?”
“朕觀察出來了什么?”弘治皇帝有些煩躁,眼睛深深的凝望著監正。
這監正依舊保持微笑,要維持一點神秘感:“當然是天象之事,陛下難道也覺得天象異常?”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豈能看出天象異常,朕在問你。”
監正一聽,心里一句不知何時在京里流行起了的,有一點答案了,他立即振振有詞道:“臣近來夜觀天象,也未見迥異。”
說罷,心里長出了一口氣,還以為陛下看出點什么來,或者需要自己看出點什么來呢。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讓他告退。
而后……臉上一路怒容:“蕭伴伴,這京中流傳的流言蜚語,實是詭譎,廠衛要注意一些。”
蕭敬躬身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突然發現,蕭敬現在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氣質了。
他召了內閣大學士來,也提及了此事。
劉健等人對此,也是頗為警惕。
劉健鄭重的說道:“陛下,您看著流言中的圣人,所言是誰?”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這世上,人人都想做圣人,朕豈會知道。”
劉健道:“問題的關鍵,就在這里,若不是有人想要做圣人,又怎么會有此流言蜚語,陛下不可不察也。”
弘治皇帝眼眸深深瞇了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會,他才繼續開口說道。
“那么,在諸卿眼里,當今天下,誰有資格做圣人。”
大學士們語塞,一時想不出。
倒是那謝遷心直口快:“論起來方繼藩的新學,倒是可以。”
君臣眾人一聽,都笑了。
連謝遷也不禁莞爾笑了起來。
他們心目中的圣人,是孔圣人那般,德高望重。
方繼藩……那家伙怎么看,都差之千里,怎么可能會是圣人。
方繼藩那個樣子,若是圣人,誰都會覺得好笑呀。
倒不是說,新學的學問不好,方繼藩門下的弟子不厲害。
只是……大家腦海里只要浮現出方繼藩的模樣,無論著形象有什么不同,可至少,是和圣人不沾邊的。
弘治皇帝板起臉來:“不要言笑,朕與諸卿,在議論國家大事。”
謝遷道:“臣萬死。”
雖是這樣說,心里卻想,老夫倒還覺得,方繼藩真有可能成圣呢。
新學現在這樣厲害,弟子們更是各顯所能。
當然……就是形象一塌糊涂。
謝遷這個人脾氣雖然耿直,可眼光還是有的,他和那些迂腐的讀書人不一樣,他隱隱已經感覺到,新學將有風卷殘云,橫掃八荒的苗頭了。
在他看來,學問未必有高下之分,所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也,學問的根基,終究還在人,新學的弟子與舊學的弟子只要兩相對照,這區別,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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