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的牙行,何其之多。
可在各個省城,各個府城和縣城,只要有足夠的資金,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掃而空。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就來自于消息的傳遞。
這個時代消息再快,也是有限的。
勢必會有一個時間差。
誰若是掌握了最快的馬,能迅速調集足夠的資金,那么……誰就能嘗到甜頭。
只是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依舊是后知后覺。
因而這世上,其實有許多人看到這一點。
王不仕能看到,王金元能看到。
京師里,但凡是有些頭腦的人,也都能看到。
只是可惜……有的人固然有頭腦,偏偏,他們沒有足夠的實力。
沒有實力,就派不出人馬,也一時之間調集不了如此巨量的資金。因而……也只能望洋興嘆,繼續做著假如我有錢,哼哼哼……定當如何如何的春秋大夢。
次日清早,鄧健就帶著人迅速的趕往各個縣城了,山東每一個府縣,他們都不肯放過。
可就在濟南府的各個牙行里,人們還在笑話著昨日那個戴著大墨鏡的傻瓜跑來買地,又或者聽說這地竟可以賣出去了,有人跑來打聽,這到底是何方神圣時,就在正午,許多人聚在牙行里竊竊私語,或是笑話昨日那個大傻瓜時。
急遞鋪的快馬……卻終于姍姍來遲。
“齊國公死而復生!”
這消息一出,頓時濟南省城震動。
人們奔走相告。
齊國公活了,他活了……
士紳們的心思復雜。
活了……敢情好啊,大家有救了,說不定,堆在谷倉里的糧食……又要有了銷路。
啊呀……不對呀……我的地,我的地啊……
這一次……竟是許多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而接下來……許多的商賈開始蜂擁而入,濟南本地的商賈也突然開始出沒。
人們爭相到了牙行,前幾日價格低廉的土地……還有嗎?
機會永遠都不會給這些后知后覺的人。
牙行的伙計,現在笑不出來了,比哭還難受。
因為下一刻,打上門來的是昨日賣地的那些士紳。
“憑啥你們這么早就把地賣了?”
“你們定和那人串通好了的。”
他們帶著家人沖入了牙行,將這牙行砸了個稀巴爛。
有人滔滔大哭:“此乃吾家祖地啊,吾對不住列祖列宗啊。”
“哎呀,我家連襟在平原縣,前幾日修書來,也說在賣地,卻不知他的地賣了沒有。”
于是乎……忙有人心急火燎的下鄉去報信。
可在平原縣里,一個個交易……正在進行,買賣的雙方,都本著對方是個傻瓜的心思,個個眉開眼笑,都恨不得立即訂立契約,唯恐遲了。
這樣的事,在山東,在山西,在河南,在南直隸,在江西,到處都在發生。
方繼藩這幾日都乖乖的待在家里,看著每日圍著自己團團轉的朱厚照,總覺得有些礙眼睛。
這家伙難道就不找點正事兒做?
他是想蹭我的飯吃吧?
與此同時,一封封的快馬奏報,接二連三的出現。
最先來的,當然是京畿一線的土地收購奏報。
“少爺……”
回來的,乃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少年,叫虎子,至于姓啥,方繼藩反正也懶得去記。只曉得他是西山的農戶子弟,讀過幾年書,可惜讀書不太長進,因而索性進了方家做看家護院。
方繼藩翹著腳,看著這少年人,少年人因為是一路跑來的,氣喘吁吁的樣子,口里道:“劉掌柜昨日就已在河間、真定等府,大肆收購土地,幾乎市面上的土地都收購一空,不過聽說,似乎還有人在暗中收購,搶了我們的買賣,不過劉掌柜說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的有多少起就收購多少的地,現在沒有時間去摸對方的底細,昨日在各府的府城,就已購地數十萬畝,接下來還將去縣里……”
方繼藩不禁唏噓。
不成熟的市場,就是好啊。
若是在后世,哪怕是再不好的消息,即便是暴漲和暴跌,也不至今日這般,只有這大明這般,市場經濟才剛剛開始,人們對于市場的信心并非源自于市場本身,因而每一次暴漲和暴跌,都如血洗一般。
其實……仔細想想,也確實如此。
方繼藩的生死,某種程度來說,代表了大明未來的方向。
此前那些讀八股的讀書人,以及儒家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對于無數的富戶和商賈而言,一旦方繼藩遇刺,那么最大的隱患就是人亡政息,若是沒有齊國公壓著,商賈們自知接下來的命運是極慘淡的,這命懸一線的風險,誰敢承擔。
因而……這消息傳來,便是一瀉千里,幾乎所有的商家,紛紛想要囤積真金白銀。
而這不成熟的市場,現如今,卻成了方繼藩的游樂場,這真的怪不得自己啊,要怪,只能怪那該死的刺客了。
方繼藩大喜道:“大家辦事都很盡心,也很盡力……來來來,那誰那誰,這是賞你的。”
方繼藩說著,從自己的桌幾上,隨手抓了一把地契塞到虎子的手里,樂呵呵的道:“這一點東西,算是犒勞你了,給本少爺繼續打探,這些日子會忙碌一些,要用一些功。”
虎子手里抓著這一把地契,眼神有點愣,懵了。
這……這……這是土地啊……
這一把足足有十數張,有十幾畝的,有上百畝的,也有數畝的,相加起來……豈不是說……自己……自己一個尋常農戶子弟,轉身……就成地主啦。
虎子的眼睛紅了……
下一刻,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他啪嗒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抱著方繼藩的腿大哭:“少爺……少爺,我張小虎,生是方家的狗,死是方家的死狗。”
你看看這孩子……嘖嘖……
方繼藩慈愛的摸了摸他的頭,和藹的道:“乖,莫哭。”
土地的威力是巨大的,你看,隨便抓一把,就能讓人恨不得立即為他方繼藩去死了。
方繼藩這算是長了見識。
至于賞他地契,這也是沒有辦法啊。
我方繼藩現在啥都不多,就是地多。
各府各縣的地契和契約還沒有運來呢。
單憑西山錢莊收來的抵押物,譬如那些房契、地契什么的,就足足堆滿了幾個倉庫,為了清點這些地契和房契,不得不從算學院抽調了上百個骨干,至少要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將這些土地和房產清點得明明白白。
待張小虎感激涕零的走了,方繼藩才發現朱厚照一直死死的盯著他身側的桌幾,這幾子還留著許多的地契呢。
方繼藩則是感慨,嘆了口氣道:“這一把火燒的真好,燒著燒著,竟讓臣發了大財,這地契用倉庫都裝不下了,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找個日子,把方家也一并燒了吧。”
朱厚照一聽,頓時抖擻精神:“哎呀……這個本宮最擅長了。老方,咱們一言為定,不過……若是不燒死幾個人,只恐人家也不相信,要不……讓谷大用他們試試?”
外頭……谷大用猛地打了個寒顫。
方繼藩壓了壓手,帶著微笑道:“殿下,臣不過是隨口一說,你竟還當真了,咱們是憑本事做買賣的人,不要老是瞎琢磨這些歪門邪道,再者說了,人家上了你一次當,還能上第二次?”
這的確沒錯,朱厚照頓時又無精打采起來。
“殿下,你就沒有一點其他的事忙嗎”
朱厚照搖搖頭:“近來沒什么忙的。”
方繼藩嘆了口氣:“殿下應當去拜見一下陛下,這有日子沒有去覲見了吧,這正是殿下盡一盡孝心的時候。”
朱厚照又搖頭:“父皇這幾日都在宮中不思國政,大臣去拜見,他也一概不見,本宮去了,多半他也沒心思見本宮。”
方繼藩不禁遺憾的道:“陛下圣明的很,怎會無故不思國政呢,我看陛下是病了,一定是的。”
現在,弘治皇帝誰也不想搭理。
他只沉浸在一個個奏報之中。
宮里的人,幾乎每一刻都有人報來最新的行情。
弘治皇帝只需坐在宮里,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計算這巨大的收益了。
交易所里,股價暴漲。
宮中在幾日之前,也籌措了一大筆的資金入場,到現在……已經翻番了不知多少。
再加上此前宮中沒有售賣的大量股票,這樣算來,不但宮中沒有虧損,反而大賺了一筆。
“陛下……”蕭敬興沖沖的來:“最新的消息,宅邸的價格又漲了,交易所那兒,現在暴漲的勢頭,雖是減緩了一些,可依舊還是大大的利好。”
呼……
弘治皇帝深呼吸,面上露出了笑容:“西山那里,也吃進了不少吧。”
“這倒是奇怪,西山那里,沒有大量的資金進入交易所,否則,只怕還要暴漲呢。”
弘治皇帝不由皺眉:“這倒是怪了,他方繼藩,改吃素了?”
“奴婢倒是聽說,有許多的資金被人帶去了京師之外。”
京師之外……
弘治皇帝手指頭敲擊了案牘,他開始對此,有所聯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