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上的東西,大抵就是如此。
當齊家這樣握有大量土地之人開始拋售時,所帶來的力量是極可怕的。
一方面,是市面上的土地供過于求,這讓本就無人問津的市場,更加清冷。
而因為兜售的土地越來越多,勢必引發了土地價格的瘋狂暴跌。
齊家乃是南直隸第一豪族,一出手,能量便是驚人。
以至于整個江南的地價,開始深受影響。
起初的時候,許多人還在不斷的收購……可很快,那收購的人,原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當他們發現,自己今日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來的地,到了第二日,竟只剩下八百兩了,這收購土地之人,轉瞬之間,便成了購置土地的人。
當然……對于許多高門大族而言,他們的憂慮,就更加深重了,齊家不是小門小戶,按理來說,不該如此小家子氣,這突然之間拋售土地,定是得了什么風聲,再加上朝廷的大軍正朝此撲來,魏國公府的動態又是不明。
皇帝既沒有下旨立即查抄魏國公府,欽差誅左副都御史之事,又沒有一個頭緒。
這種種的疑慮,讓他們察覺到極可能有大事發生了。
而齊家的表現,印證了這一點。
換做是誰……手里有著大量土地,卻得知這土地日賤一日,這等內心的焦慮和不安,都足以讓人這抓狂。
當價格轉眼之間,便跌至一半時,終于有人坐不住了。
因而在許多的牙行,更多的土地開始參與了拋售。
齊志遠隨時讓人盯著地價,看著這日漸下跌的土地,此時,他的心已開始熱了。
實際上……他的土地雖是大量拋售,賣出了不少,可絕大多數,哪怕到了價格低廉,也是無人問津。
當三十多兩銀子一畝的土地,變成了十幾兩,甚至開始到了十兩都不如的時候……已經開始調集了齊家所有本錢的齊志遠,已開始躍躍欲試了。
當然……他不急著立即就開始進行抄底。
抄底這詞,真是妙不可言。
這也是近幾日,齊志遠新學來的詞匯。
齊志遠依舊還在等待時機,為了讓價格繼續跌下去,他開始不斷的調低齊家土地的價格。
九兩……八兩……七兩……
到了七兩時……齊志遠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天,齊家的子弟,早已齊聚在祠堂。
所有的叔伯和子弟統統進入祠堂,給列祖列宗們行過了禮之后,在這祠堂里,齊志遠躊躇滿志的看著族中上下人等。
隨即……齊志遠神情認真的道:“資金調集的如何?”
“大伯,所有的現銀,統統都計算過了,能有三十多萬兩……”
齊家是大士紳人家,土地多,但是現銀少。
三十多萬糧銀子,放在誰家,那都是天文數字,可對于齊家而言,其土地的價值,就遠超這個數字不知多少了。
齊志遠不禁皺眉。
他拋售土地的時候,資金的回籠并不多,畢竟開始拋售時,尚還有人買,可很快,人們開始變成了觀望,而后……察覺到不對勁的人轉過頭,便也跟著開始拋售了。以至于……現在的土地市場,是有價無市,價格再低,也無人過問,反而引發了更多人的拋售,聽說江南的許多家族,都已開始拋地了,這些人都是老狐貍,齊家先動了手,自然也嗅到了一絲味道來,如此爭先恐后,市面上的土地,多不勝數,這地雖是掛了七八兩銀子,依舊沒有人敢買。
“太少了。”他皺著眉頭,看向一個老者,道:“二叔,不是說,將在杭州的商鋪賣了嗎,怎么樣,那邊的情形如何?”
這齊二叔苦笑道:“現如今人心惶惶,想要變現,何其難也,志遠啊,你要這么多銀子做什么,且還如此之急……”
齊志遠抿著嘴,卻又看向自己的兒子齊業:“庫里的那些生絲,至今還沒有商賈來問嗎?”
“京師的商賈不肯來,生絲已經暴跌了,現在……”
齊志遠揮揮手,他不禁無語,三十多萬兩銀子,現在去抄底,固然能大賺一筆。
可是……明明可以賺到更多……這樣的大好時機,若是錯過,實在是遺憾啊。
恨只恨時間太倉促了,根本來不及籌措更多的現銀,若是有兩百萬,三百萬,甚至五百萬兩銀子,這齊家……便可在短短數日之間,一躍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高門,自此之后,誰敢小覷?
他顯得憂心忡忡,竟是變得焦慮不安起來,他嘴唇哆嗦著,微微低著頭,背著手,來回的踱步,最后突的抬頭看著眾人,咬咬牙道:“還得去拜望一下西山錢莊,去告貸一些銀子來,用咱們的地產做抵押,反正這些地,現在也賣不出去,老夫親自去一趟吧,這件事,已經刻不容緩了。”
他本是極不情愿告貸的。
似他這樣的人家,何須向人借銀子?
可折騰了這么一通,卻只跟著喝一口湯,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他咬了咬牙,發出冷笑:“就這么決定了。”
再見到王金元時,王金元依舊對齊志遠和顏悅色的樣子。
雙方已有約定,到了七兩銀子時,便開始瘋狂的收購市面上的土地,且行動要極迅速,要快,否則等到有人回過味來,開始逆勢上漲時,可就來不及了。
聽聞齊志遠來了,王金元來到會客廳,笑吟吟的看著齊志遠道:“西山錢莊,這兒已經準備好了,老夫是個守信之人,就等齊兄一道抄底,怎么樣,齊兄……準備得如何了?”
齊志遠正色道:“準備的自然妥當了,這件事,必須同心協力,近日老夫也在讀一些書,頗有幾分心得。只是……現在手頭的銀兩,還是不夠,上一次,我記得先生提及過一個詞,叫做杠桿,這沒錯吧?”
王金元微信著點頭:“不過,杠桿。”
“我想試一試。”齊志遠深吸一口氣,他是大莊家,如王金元所說的那樣,可以決定市場的漲跌,只要自己有大量的資金,瘋狂的收購土地,而后抽回牙行里自己掛牌發賣的土地,那么,這地價勢必逆勢上漲,到了那時,便是低買高賣的局面,這里頭,只怕有五倍、十倍以上的暴利,現在最緊要的,是要有足夠的銀子,即便是西山這邊不肯和自己合作,一起抄底,也足以讓自己決定土地的價值。
當然,若是西山也有所動作,那么……這其中的利益,怕是更高了。
王金元頷首點頭道:“齊兄果然是爽快人,想要借貸,倒也容易,西山錢莊,有的就是銀子,不知要借多少?當然,錢莊是有規矩的,少不得需要抵押物才可,只是這抵押物,準備好了嗎?”
齊志遠對于這個反而有些猶豫,試探性的道:“兩百萬兩銀子如何?抵押容易,老夫手里,有的是土地。”
王金元反倒很干脆的道:“只需一個契約,西山這里,可以隨時調撥銀子……”
齊志遠一聽,便后悔了。
他手中的土地,足以抵押數不清的銀子,這兩百萬的數目,現在算來,還是少了,他咬咬牙:“不,不如就五百萬兩,放心,齊家的田產,房產,還有城中的鋪面,多不勝數,足以做抵。”
王金元欣賞的看了他一眼:“齊家乃是一等一的大族,何況有足夠的抵押,沒什么信不過的,你要何時放款?”
齊志遠立馬道:“自是越快越好。”
王金元卻又道:“貸款的利率,你是清楚的吧,七分的息,若是五百萬兩銀子,每月就得還款三十五萬兩銀子。”
齊志遠面色平和,其實……說起來西山錢莊,確實是借貸的好去處,這里的利息,比之他們齊家放給佃戶的,可謂是低得令人發指。
他沒有多遲疑,就頷首道:“三月之內,到時掙了銀子,自是連本帶息,如數奉和。”
王金元笑了。
這西山錢莊針對似齊家這樣的大戶,效率極為驚人,只兩日功夫……當數不盡的地契和田契作為抵押,送到了西山錢莊分號時,這一箱箱的寶鈔,自也預備好了。
在得到了現款時,齊志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他已經連續數日未睡了。
而接下來……他終于可以收網,橫掃整個江南,自此之后……這江南半壁,齊家說了算。
齊家的人,隨即開始行動起來。
所有掛牌的土地,統統撤回,而后……齊家子弟幾乎在同時,手握著巨款,開始瘋狂的收購土地。
他們甚至連土地的好壞,都懶得去看了,這六七兩銀子一畝的土地,本就價格低廉的令人發指,有多少,便收多少。
從各地的消息,幾乎是連夜送到齊家。
齊志遠整個人,卻猶如老僧坐定。
他關注的不是土地的收購。
畢竟,現在市面上有的是低價的土地,而自己有的是銀子。
他關注的乃是西山。
“怎么樣?西山那里有什么動向,開始收購了嗎?”
“老爺,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有西山的人出現在牙行,詢問價格,起初,小人以為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可誰曉得他們是光打雷,不見下雨……”這管事的氣喘吁吁,略帶膽怯的看著形如枯槁的老爺,老爺這些日子,已不知多久不曾睡了,眼里布滿了血絲,顯得極駭人。
齊志遠聽到此處,心里像是被猛地錘擊,身子打了個激靈,睜大了眼睛道:“他們……居然言而無信。”
“老爺,是不是……是不是……”
齊志遠則是陰沉著臉道:“現在土地價格如何?”
這管事自是如實道:“自咱們的土地撤了,且開始回購,這地價的跌勢,倒是止住了不少,有些府縣,已開始輕微上揚了。”
呼……
齊志遠松了口氣,自己五百萬兩銀子入市,且還撤走了這么多掛牌出售的土地,這土地不漲才怪了。
哪怕是西山那里還在踟躕,憑著齊家,也足以力挽狂瀾了。
他大概是許久不曾睡的緣故,情緒顯得極為變幻不定,此時,他猙獰大笑道:“哈哈,他們若是不入場,也好,就讓老夫自己來吃這塊肉,不必理會西山,給老夫狠狠的收,有多少,就要多少,不必管顧價格。”
這管事略顯擔憂,大著膽子道:“老爺,這樣是否過于冒險……齊家的家訓,可是謹慎甚微啊……”
齊志遠面上猙獰得更可怕,他眼里卻是漸漸的古井無波,突然意味深長的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了!”
到了這一個地步,距離暴利只有一步之遙了。可以預期的暴漲,即將來臨,而齊家,將成為江南最大的士紳,地價只要回暖,隨便出售些許土地,便可籌措還款的資金,這天大的時機……已經到了。
還有退路嗎?
大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