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眼睛發亮,看著王艾,就好似是朱厚照見著了他的泰山老丈人。
一下子的……方繼藩整個人的思路開始清明起來:“這個好辦,從現在起,你便入軍中去,師公給你一個文職,從此以后,你掌著炊事房,好好的干,劉艾,師公注意你已很久了,好好干,不要讓師公失望。”
王艾一臉幽怨的看著方繼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方繼藩便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道:“還有什么困難?”
王艾道:“師公,學生叫王艾,不是劉艾。”
方繼藩樂了:“王艾、劉艾都是艾,做大事的人,切切不可在此等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糾纏,大丈夫不拘小節,記明白了嗎?”
王艾這才心里舒了口氣,想到恩師恩準自己從軍,他心花怒放,也顧不得自己姓劉還是姓王了,忙是作揖:“學生謹遵教誨。”
目送走了王艾,方繼藩突的一頓,一拍腦殼,而后整個面容都似乎亮了幾分,對朱厚照道:“殿下,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有意思的事,這西山書院,能者眾多,何不……我們將這軍中,和西山書院結合一起。”
“結……結合一起?”朱厚照打了個嗝,卻是瞪大了眼睛。
這個提議,真的意想不到!
方繼藩便道:“對呀,結合一起,這西山各科,有志愿在軍中的,都可以授予文職,譬如這個劉艾還是王艾,就是如此。除此之外,若還有其他研究方向的,也可讓他們至軍中來。練兵之事,無論對于殿下還是對臣而言,我們的眼光,總是看在高處,可這軍中那多如牛毛的細節,殿下和臣都能看得到嗎?一支軍馬,要成為典范,最重要的恰恰是細節啊,就比如給將士們胡吃海喝是后勤。可給將士們搭配營養的膳食,也是后勤,為何我們就不可以做的更好呢?許許多多的管理和操練方法,我們都讓書院的學員和士兵們一齊磨合出來,務求做到最好,譬如戰斗,是三人一隊為好,還是五人一隊為好?譬如不同的武器,如何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士兵們講究的是令行禁止,而學員們講究的卻是科學,需一次次的試驗,一次次的試錯,才能得出結果。”
朱厚照托著下巴想了想,須臾,他恍然大悟的道:“就好像我們做研究一樣,只不過我們此次研究的,乃是第一軍”
方繼藩不得不承認,太子殿下在這種事上一點就通。
方繼藩笑道:“當然,研究需適可而止,官兵們平日的操練,卻還是不能有人打擾的,讓一部分有興趣的學員,在后勤處自行研究,偶爾提出一些構想,最終再安排人進行試錯,我看……這個方法,可行。”
朱厚照高興的大笑道:“好,準了,就這么辦。明日你去西山書院張榜,就尋似劉艾還是王艾這樣的人,王守仁那里,也要打好招呼,這些學員在營中,遵守的還是軍規,哎呀,本宮竟忘了一件事,本宮應當在軍中設立一個軍事研究院,本宮來做這院長,老方,你有沒有興趣做本宮的副手。”
方繼藩一攤手:“兒臣的官職……已經很多了。”
“不多這一個嘛。”朱厚照拍拍他的肩,一副好東西就兄弟分享的樣子,繼續道:“就當是給本宮一個面子,不然,本宮將劉瑾那狗東西打死好了。”
方繼藩:“……”
嗯,方繼藩終于明白了忍辱負重的滋味。
一個月之后,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入京。
這一天,兵部尚書馬文升奉旨出京迎接。
看著遠處,旌旗招展,為首一名指揮,孔武有力,高高的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勢如虹。
馬文升與隨行的兵部諸官暗暗點頭,這時候……似乎不作一首詩,無法來表現他們見到了蔚州衛雄壯軍馬激動的心情了。
那指揮江彬一路趕來,因為蔚州距離京師不遠,所以只花了半月功夫,便移了防,遠遠見到了諸官。
江彬一身戎裝,匆忙下馬,行至馬文升面前,大吼道;“卑下江彬,見過諸公!”
他的嗓門很大,聲震如雷,再加上他體型魁梧,整個人極有氣勢,屈膝拜倒之間,也發出駭人的聲勢。
馬文升人等,紛紛贊許的點頭,馬文升將他攙扶起來,甚至還想上演一段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這江彬身上的橋段,只可惜,沒帶披風,心里略有遺憾之余,一面道:“將軍遠來辛苦,將士們也辛苦了,本官在陛下面前,對蔚州衛多有美言,原本……心里還有一些忐忑,只恐將軍有負本官的舉薦,可今日見蔚州衛上下軍容齊整,讓人大開眼界,時候不早,隨本官速速入宮,去覲見天子吧。”
江彬激動得胸膛起伏,雙目中發出精光,他絡腮胡子,披著重甲,眼里對于即將到來的圣恩,懷有極大的期待,激昂的道:“遵命。”
馬文升心里依舊暗暗點頭,這江彬,無論是何時何地,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正是馬文升心目之中名將的風采。
難怪宣府巡撫那里,屢屢舉薦此人,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江彬覲見。
弘治皇帝聽聞蔚州衛抵達京師,早與諸臣在此等候,方繼藩也來了,內閣以及各部尚書,個個滿懷著期待。
可惜……太子卻在軍中,遲遲不見蹤影。
聽說……又去研究什么軍事。
弘治皇帝對于江彬這個人,也是做過功課的,從各方面的信息來看,此人確實很有本事。
他所帶的蔚州衛,可謂是冠絕天下各衛,這在大明諸衛所之中,十分罕見。
而這朝中百官,幾乎是眾口一詞,對于蔚州衛都是贊譽有加,就更讓弘治皇帝滿懷期待了。
“卑下,見過陛下,吾皇萬歲!”到了御前,這龍精虎猛的江彬行了個實實在在的大禮。
弘治皇帝打量著他,竟也被他唬住,心里嘖嘖稱其。
站在一旁的方繼藩也用心的打量著江彬,心里不由想,這家伙……很像后世推薦會員卡的健身教練啊,瞧瞧這一聲腱子肉……難怪歷史上,能獲得朱厚照的喜愛,王八對綠豆,我呸!
弘治皇帝則是微笑道:“卿家此來辛苦。”
江彬道:“回陛下,這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將士們衛戍邊鎮,隔三差五便要操練,比之行軍不知辛苦多少倍。”
弘治皇帝對江彬的話,頗為動容,隨即道:“卿家乃是世襲指揮?”
江彬就道:“回陛下,臣父祖乃世襲千戶,此后,到了臣這一輩,世襲了父祖的官職,卻因為立功,先為衛僉事,此后為衛指揮。”
“不錯。”弘治皇帝滿意的頷首,虎父無犬子,在這血緣宗親社會,還是很主流的。
弘治皇帝顯得興致勃勃,繼續問道:“卿家帶兵多少年了?”
“十七年。”江彬正色道:“卑下自弘治九年襲職,便一直都在蔚州練兵。”
弘治皇帝道:“眾臣都說卿家練兵練得好,不知有何心得?”
江彬道:“無非就是吃苦耐勞而已,我大明軍戶,從祖上起,便保家衛國,父子傳承,子子孫孫無窮盡,何況,朝廷還授予了軍田,足以讓將士們開墾,平日可以耕種,操練,到了戰時,便可上陣。蔚州衛這些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將士們心里感激著圣恩,無不仰慕著陛下的恩典,大明之敵國,便是蔚州衛兵鋒所指之處,將士們,豈有不盡死力之理。”
他的表現,猶如一個硬漢,一言一語,都帶著果決。
奉天殿里,群臣竊竊私語,暗暗點頭的同時,都表現出了欣賞。
弘治皇帝意動:“軍田可以養活將士嗎,軍戶們……沒有怨言?”
“卑下敢作保,絕無怨言,將士們在蔚州,日子是過的清苦一些,可是能為朝廷效力,乃是將士們的福分,將士們只盼著殺敵建功,沒有其他。倘若給將士們吃用的多了,這反而會滋生將士們驕橫之心,歷來……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就如臣,臣只信奉一件事,那便是一塊好剛,便必須不斷的淬煉,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如此……才可稱之為百戰之兵,如若不然……朝廷養著一群老爺兵,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殿中嘩然。
馬文升笑的好像自己的婆娘又成親了一般,樂開了花。
劉健,李東陽人等,亦是紛紛點頭,他們要的……就是這樣的兵啊。
偏偏……江彬這些話,不但合了君臣們的心意,最重要的是……江彬這一副不為名利所動,斷然拒絕任何優厚待遇的言辭,恰恰是最能令人動容的。
冷不丁,在此時,有人道:“將軍平時吃糠咽菜,身體居然還如此壯實,這吃的,乃是飼料嗎?”
這話……
眾人朝聲源看去,卻見方繼藩一臉無辜的樣子,仿佛在說,這不是我說的話。
弘治皇帝:“……”
只是……弘治皇帝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吹胡子瞪眼,咳嗽一聲:“蔚州衛上下,沒有怨言嗎?”
“絕沒有。”江彬似乎毫不被那不合時宜的話影響,道:“將士們在災荒時節,甚至出現過賣兒鬻女的情況,可是將士們,哪怕是那個時候,也不曾有過怨言。蔚州衛上下,效忠皇上,護衛大明,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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