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聽了那商賈的話,竟是無語。
可他還是不太明白,正納悶,卻見那商賈一副一臉嫌棄的樣子看著他,似乎急著想要買股。
蕭敬見這商賈大膽,正要呵斥。
弘治皇帝道:“我這兒倒是有一些股,賣你數千股如何?”
那商賈驟然之間,眼眸亮了,腳下再也不動,隨即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頓時眉開眼笑。
現如今,但凡有人賣出股票,便是自己的大爺啊,還是親的。
商賈立即道:“兄臺……”
弘治皇帝看著喧鬧的場面,便將他拉至一邊,從角落里看去,交易所里依舊是人潮洶涌,甚是駭人,人們歇斯底里的叫著不斷攀升的價格,交易所中的人不得不拼了命的維持秩序。
弘治皇帝道:“我還是不明白,為何……為何這太子登基,這股價便要暴漲了,還請賜教。”
商賈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覺得這弘治皇帝,實是有些‘二’。
看在弘治皇帝愿意賣股的份上,他打起了精神:“此事還不簡單,你可知道沒有鎮國府之前,是什么模樣嗎?可能你從前不是京中之人,咱們就先不說那時沒有新城,沒有交易所,沒有保定的新政,這尋常的商賈哪,在那個時候,是做不成買賣的。”
“做不成買賣?”弘治皇帝驚訝道,下意識的皺起眉來,他還是無法理解。
商賈道:“要做買賣,哪里有這樣的容易,你想想看,一車貨物,要從京師去南京,這沿途需要經過多少的關卡,若是走水路,又需應付沿途多少州縣的水路巡檢司。許多地方都是山高皇帝遠,過了境,倘使碰到好說話的,給一點銀子打點便是,可要是遇到狠的,你的貨還有沒有都是另說,說不準,還要遭來官司。因而,能做買賣的人,都在上頭……”
他指了指天花。
這個,弘治皇帝倒是看明白了,他詫異道:“朝中……”
“對,朝中的那些皇親國戚,還有那些個文武大臣們,只有他們的家奴,拿著他們的名帖,押著貨出門在外,沿途的關卡和州縣,方才不會為難。”
弘治皇帝的臉色頓時青白起來。
事實上,登基之初,他曾因為國庫空虛,打過對商賈進行征稅的念頭,也不是說朝廷不對商賈收稅,而是弘治皇帝發現,這商賈們個個富可敵國,可朝廷征收來的稅賦,卻是少的可憐,可隨即,大臣們就阻止了他,有人很激動的高呼皇帝不可與民爭利,也有人語重心長的告訴皇帝,若是征稅,可能遭來巨大的災難。
而現在……弘治皇帝算是明白了。
事實上,以往根本沒有所謂的商賈,商賈的名分都是假的,實際上,真正要做買賣,若是打點,可能將你的身家全部搭進去都不夠,這還只是和人無冤無仇,倘若你做的買賣,與別人有人競爭,那可能就是死無全尸了。
商賈見弘治皇帝詫異的樣子,只道弘治皇帝沒有見過世面,笑了笑,繼續道:“可鎮國府來了,鎮國府為了鼓勵商賈們轉運,在四處都設置了人員,就是調查這關卡刁難商賈之事,但凡出現這樣的事,立即奏報鎮國府,太子殿下直接給那些膽大包天的家伙們寄去一把刀,只須臾功夫,就能把他們嚇死。”
“如此,貨物才可流通,商賈們做起買賣來,減去了不必要的風險。當然……這些……只是其一,這京里,這么多買賣,哪一個不是西山帶起來的,此后大家跟在太子殿下和齊國公的后頭分一杯羹。這京里啊,各色商賈都有,有贛商,有閩商,有粵商,甚至還有胡商,可是……你可知道,還有一個西山商?這西山商,并非是說,西山自己的買賣,這西山商,大多是當年,太子和齊國公在西山招納收容的大量的流民,這些流民,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教授他們讀書,給他們土地進行耕種,關照他們,他們在西山,率先見了世面,曉得了經商的好處,于是便獨立出來,四處做買賣,這西山招納的流民,不過數萬戶,可這樣出身的商賈極多,有數千人,做什么買賣的都有,他們說起自己的籍貫,從不說原籍,只說自己是西山出來的,一來二去,便有了西山商了。”
“你想想看,這些流民,當初可是饑寒交迫,連飯都吃不上的啊,大字不識的,就差一點要餓死了,卻因為太子和齊國公的收留,在西山拿出土地,給予他們開墾,讓人教授他們讀書寫字,講授道理,他們便自此一飛沖天,不說成為人上之人,這腰纏萬貫,卻是有的。他們在這天下諸商賈之中,與其他贛商、閩商以及山西商幫、山東商幫相比,無論是實力和數量,都不容小覷。”
“你看看,這太子殿下和齊國公,可不就是財神爺么,誰若是沾了他們,準能發跡。”
弘治皇帝竟不知……這世上還有西山商幫這么個東西。
他印象之中,以為只有西山建業,西山錢莊。
而這些脫離于西山體系,外出經營的西山流民,或許是因為近水樓臺先得月,又或者是比其他人接受到了更新的訊息,再加上本身就是流民出身,肯吃苦耐勞……諸多的條件加起來,迅速的發跡,倒也可以理解。
“這些年來,咱們這些做買賣的人,雖也憑著新政得了好處,掙了不少的銀子,可是……這弘治朝之前,商賈哪有一天的好日子過啊,哪一次不是朝不保夕,不是掙著銀子,心里卻從沒踏實過的……別看現在大家敢穿綾羅綢緞了,可這都只是表面的風光,因為誰也吃不準,什么時候,這朝堂之上,發生什么變故。前年的時候,齊國公不是差一點就遇刺了嗎?還有太子殿下……坊間許多人不是在流傳,說太子望之不似人君嗎?”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卻陡然發現,這方才還錙銖必較,還是一副冷漠的商賈,此刻,眼眶卻是紅了。
商賈擦了眼角的淚,旋即感觸道嘆息道:“哎……說實話,此前,我掙的銀子越多,心里就越不踏實,一宿一宿的睡不著,歷朝歷代,似我們這樣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官兵來了,要勒索。賊匪來了,要劫掠。稍有風吹草動,第一個死的,便是我們。那說太子望之不似人君的流言,是怎么傳出來的?還不是有人盼望著太子殿下不能克繼大統,最好這太子成了廢太子,為啥?還不是有人眼紅,有人看不慣,可敢傳這樣話的人,絕不是平時的好事之人,說不準,那些人jiuq在朝堂上呢。”
弘治皇帝的臉越發的冷起來。
他瞇著眼,眼底深處,竟是森然。
他沒有做聲,繼續認真的聽著這商賈的話。
蕭敬在一旁,卻是聽得心驚肉跳,這商賈……知道的太多!廠衛都不敢胡說的事,他竟敢說!
只見商賈接著道:“現如今,舊皇退位,新皇登基,咱們的太子爺又正是盛年,將來指不定要坐數十年的天下,他這登基……就說小人吧,小人的心……可算是踏實了。咱們做買賣的人,誰的話都不敢輕信,可這天底下,卻只有兩個人,他們說什么,鄙人都相信,現在………太子做了皇帝,齊國公入了閣,咱們的好日子,也就來了。實不相瞞,這京里的商賈,哪一個表面上不是做了買賣,實際上藏了一大筆銀子的?他們難道不知道這些銀子拿出來,就可以錢滾錢,利生利?不,他們比誰都曉得這個道理,只是……不藏著一筆銀子,不敢睡啊,就怕哪一日,朝廷改了規矩,大家伙兒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可如今……總算咱們不必擔心了,有太子和齊國公,咱們可以放心大膽的做買賣。未來的新政,勢必增加許多的需求,除此之外,還有這么多人藏下的私錢,恰好都要拿出來,有錢不掙,從什么商……哈哈……”
說著,商賈大笑起來,像是多年媳婦熬成了婆似的,又道:“你看這交易所就是如此,大家伙兒對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有信心,他們上了位,咱們就可以跟著一起發財,這作坊該擴建的要擴建,該投資的要投資,說實話,我做了這么多年的買賣,不擔心沒有掙錢的手段,這市面上,多少的商機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道:“可當今皇上,人們都說他是圣君……”
商賈想了想道:“當今皇上,是好皇帝,可……太仁厚了,固然有許多的善政,卻總是瞻前顧后……哈……不能說這些,不能說這些的,說了這些,要殺頭的。罷啦,你的股,還是自己留著吧,實不相瞞,這股肯定要暴漲的,一定能掙銀子,我也不買你的啦,再會,再會。”
商賈看著弘治皇帝‘傻乎乎’的樣子,似乎不忍心落井下石,索性揮揮手,便立即擠入了人潮之中。
望之不似人君……
弘治皇帝站在原地,低聲喃喃。
這個念頭,他曾經也起過,當然,這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擔憂。
可現在看來……似乎是有許多人……在背后煽風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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