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繼藩老老實實,朱厚照才覺得這皇帝做的,頗有一些滋味。
他眉一挑,繼續道:“這第二條,便是本宮覺得,當初召朝鮮國和倭國王子、貴族來京安置,實是一個好辦法,朕要招徠天下王孫來此,凡有不來的,便算是大罪,來了……讓他們在京里好好住下,朕想過了,地皮都給他們畫好了,來,來,來,劉瑾……你這狗東西,取輿圖來。”
劉瑾眉開眼笑,立馬取了輿圖來。
方繼藩其實不需看,隨便一想都能猜到,這安置的地方,十之,是朱厚照當初買下的地皮周邊。
所以他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驚訝的樣子道:“殿下,此處好,此處好的不得了,這里距離新城,不過是一路之隔,既清凈,又置于新城周邊,臣看哪,咱們也不能虧待了這各國的貴族王孫們,這附近,要不要建個戲院?臣是這樣想的,讓他們多聽聽戲曲,領略一下我上國的文化。有了戲院,理當要建一處廣場,這廣場需越大越好,如此,才顯出我大明氣象,可若是有了廣場,不修一個蒸汽車站,委實說不過去,修了車站呢,附近的道路,只怕也要修一修,臣看,至少得八車道,八輛馬車不能并排走,豈不弱了我巍巍上國的威風?還有這里,臣看需弄一個書院,就用最頂級的西山蒙學院吧,合作辦學,王孫貴族們也有子女的嘛,不讓他們讀書,如何教化他們?還有這里……這條臭水溝……不,這條河好,猶如玉帶一般,在此修葺一下,建起長堤,兩旁設步道,步道邊栽柳樹,附近栽種綠植和花卉,如此一來,就更有模有樣了。這兒……還有這兒……需招募大商賈,開設百貨市場,人總需衣食住行的嘛,給他們提供一些便利,也是我大明的待客之道,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對,對,對!”朱厚照眉開眼笑,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眼睛都直了。
老方懂得真多,自己明明也琢磨著這事,可話從老方口里說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
朱厚照笑盈盈的道:“朕就是這個意思,老方啊,我們又不謀而合了,難怪父皇讓你入閣,哈哈……就這么辦了。這事,朕就不提,你回內閣里,草擬一道奏疏,不,也不能讓你提,不然別人還以為這是朕授意的,你隨便找個弟子來上奏吧,奏疏到了內閣,你來票擬,就說這主意好,而后票擬送到朕這兒來,朕親自朱批,著你們加緊去辦。哎……朕為了這些貴族王孫們操碎了心啊,噢,對了,老方,你說都布置了這么多好東西了,若是附近修一點宅邸,能賣什么價?”
方繼藩咳嗽:“這個……不好說,陛下……重點還是安置王孫貴族,將這些人納入京師,免使他們在各地作亂,也可對諸藩國,加強控制,這是利國利民之舉,關系著國家大策。”
朱厚照臉微微一紅,背著手,效仿自家父皇平日的模樣,恢復了端莊的模樣,故作輕描淡寫的頷首點頭:“是也,是也,老方是謀國之臣。”
朱厚照隨即道:“好啦,現在要辦的,就是這么兩件事,這第二條容易,可第一條……需立即命工程學院的人前往天下各州進行勘探,趕緊的擬定一個鐵路貫通的章程出來,這東南西北,都需有鐵路貫通,朕要將鐵路修至遼東,修至江南,修至蘭州,先貫通這些,只要修好了,朕到時,若要討伐不臣,便也輕易了許多,將來……這些鐵路還可延長……”
“陛下……”方繼藩打斷朱厚照:“這可是數千上萬里的鐵軌線路,且不說工程難度,工程學院,這些年積累了不少的經驗,技術上的難點,尚可以迎難而上,問題的關鍵在于,銀子從何而來?這可都是鐵軌,這么多的鐵疙瘩,造價一里下來,便是數百上千兩銀子……”
朱厚照正色道:“可以募資,當初,保定和京師的鐵路……”
方繼藩搖頭:“這不一樣,保定和京師,其一是鐵路線并不長,投資的銀子畢竟是少數,另一方面,這鐵路線,本就是在繁華之地,所以大家覺得有利可圖。可若是這萬里的鐵路,就不同了,造價太高,且許多地方,價值也不大,只怕沒有人肯愿意花費這冤枉銀子,這銀子投進去,本錢不知何時才能收回來。”
朱厚照一聽,也覺得有理,他心里有雄心壯志,只恨不得一夜之間,將自己的計劃統統施行。
對于鐵路,誰都知道是好東西,可這玩意,畢竟見效慢,若是京師到天津衛的鐵路,固然有人搶著去修,可若是去蘭州呢,去遼東呢?可這……畢竟是津要之地啊,且不說,那里有無數的礦產,可以便利的輸送,這遼東和關外的百姓,難道就放棄嗎?
朱厚照道:“要不,本宮回去查一查內帑?”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只怕內帑里現銀不多,就算有,上皇也十之需用在去黃金洲之需……”
說到上皇,方繼藩心里就不免唏噓,他頓時又打起精神。
當今皇上,可謂是大刀闊斧了,很有進取精神,用尋常人的話來說,就是激進。
可很多時候,激進也沒有錯,畢竟……鐵路遲早都是要修的。
而一旦鐵路貫通,對于商貿的好處,自不必提,而且對于軍事而言,也有著極大的好處。
假若這個時候,有人來侵犯河西走廊,在以往,朝廷需籌備十萬大軍,從京師出發,前往河西,這沿途上吃喝,以及行軍所需的時間,曠日持久,等援軍抵達,黃花菜都涼了。
可若是有了鐵路,大量的物資和官軍便可立即動員,一個月之內,便可迅速投入至數千里之外進行作戰,這改變的,乃是整個戰爭的形態。
甚至……這還極有利于朝廷控制地方。
人人都知道山高皇帝遠,一個官員去某處上任,有時需花費數月甚至半年的時間,若是那兒出現了情況,消息送到京師,也已過去了一個月,可一旦鐵路貫通,朝廷能夠迅速得知地方的問題,相當于……鐵路貫通之處,就是天子腳下。
經濟、行政、軍事,這三方面,都會誕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因而……方繼藩是力主修的,越早越好。
朱厚照皺起眉來,他很猴急的樣子,可一聽難處,卻又忍不住惱火起來,他脾氣就是如此,急性子的人。
于是他接著道:“老方,你也想想辦法,要不,錢莊里借貸?”
“借貸也不是不可以,可問題在于,首先朝廷得有一筆本銀,如若不然,完全靠錢莊拆借,錢莊的銀子,畢竟也只是儲戶的,如何能抽調這么多銀子,一旦寶鈔印的多了,就難免造成寶鈔的貶值,陛下,這不是長久之計。”
現在身份不同了,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對許多人負責的,方繼藩盡量的給他分析清楚利弊。
“無論如何!”朱厚照咬牙切齒:“你需想個辦法才是,這是朕登基以來辦的第一件事,若是辦不好,如何服眾?你也是剛剛入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老方,想想辦法才是。若是能辦成,朕計你大功,朕絕不虧待你。”
方繼藩賊賊的笑了:“陛下,辦法也不是沒有……陛下說了募資,那么便招募資金便是了,問題的關鍵之處就在于,誰有這么多銀子,他們肯不肯拿出來。”
“這個呀……”朱厚照又為難了。
哪怕是內帑,能拿出來的真金白銀也是有限的,西山那兒,產業不少,方繼藩當然能拿出一部分,可畢竟……相比于朱厚照的宏圖大業,還是有限。國庫的銀子自不必說,這都是有定數,暫時也拿不出。
至于那些商賈,現在不正在瘋了似的擴產嗎?人家還愁沒有足夠的銀子呢。
可問題在于,這天下,還有誰可以拿出這么多銀子呢?
方繼藩賊兮兮的道:“陛下,臣有一計,可以試一試。”
“嗯?”朱厚照托著下巴,他這時候,不得不佩服方繼藩了。
就數你鬼主意最多啊。
許多大臣,自大典之后,便開始心神不寧。
到了次日,聽說上皇的榜開始放了。
各家府邸,紛紛派出自己的家仆前去看榜。
此次隨駕的大臣,竟是多達千員。
甚至連內閣大學士……竟也有,譬如內閣大學士謝遷,就名列其中,顯然,陛下還是希望留下劉健和李東陽,輔佐新皇。
而至于各部尚書,以及鴻臚寺、太常寺、翰林院、都察院……這些衙門,居然直接拉走了一大半。
“老爺……老爺……”有人帶著哭腔回來。
太常寺卿劉京今日直接告病,他懶得去當值,心神不寧的在家等著消息,聽到自己的老仆的聲音,心里一咯噔,便見那老仆搶上前來,拜倒在地。
劉京豁然而起:“如何……如何……”嘴唇直哆嗦。
坐在他身邊,是他的兩個兒子,也是一副不安的樣子。
他的長子運氣好,中了舉人,舉人也是功名,再加上劉京乃是太常寺卿,經他運作,現在已在工部當值了。
至于次子……游手好閑,不過有父兄的蔭庇,自然衣食無憂。
“老爺和大少爺的名字……都在榜中,限半月之內,收拾家什,違者以欺君論處,禍及滿門!”
劉京頓時覺得眩暈,一旁的長子劉玄,亦是在得知噩耗的剎那之間身軀一顫,隨即捶胸跌足:“天哪,這是要趕盡殺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