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榮見了方繼藩,先是透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而后卻是委屈的抽了抽微翹的鼻子,眼里淚汪汪的,滿是委屈狀。
方繼藩心里一動,便箭步上前,還未開口……
朱秀榮微微抬頭看著方繼藩,咬唇道:“都怪陛下,我知定是陛下虜你走的,此去便是兩年,還是我的親哥,可成日不做好事,我……我……”
呼……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眼里也覺得有點濕潤了。
有妻有兒的地方,方才是自己的家啊。
方繼藩感覺踏著這片屬于自己家的地方,身邊有著最親的人,這樣的人生才是最完整的!
星辰滿天,久別重逢的人總多了幾分溫情,一夜悄悄過去,天罡拂曉時,方繼藩卻是難得的早早起來了!
他先是查了賬簿,兩年功夫,西山的賬面上的財富,又翻了一番。
方繼藩不禁嘆息。
買賣這東西,其實起初的時候,憑的是大家的本事;可當資本積累到了一定程度,或許憑借的就是人脈。
只是當這財富積累到了一定數字時,那么……所謂的眼光和人脈,甚至本事統統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龐大的資本,本身就擁有碾壓一切的實力。
哪怕是一片荒蕪之地,你拿一千兩銀子,至多也就把土地耕種一下,蓋一些農舍,購買一些耕牛,雇傭了人力,種植一些經濟作物,賺一些小利。
可若是你有十萬兩銀子,你便可連接道路,建立作坊,大肆的招募人員,購置設備,賺取更大的利益。
而一旦你有一百萬兩,一千萬兩銀子時,你便可以在此鑄造一座新的城市,牟取暴利。
當然……方家的賬面上,不是一百萬兩也非一千萬兩銀子,而是數以億計。
哪怕是一頭豬,都能讓它瘋狂的增值。
自然,方繼藩沒有侮辱王金元的意思,只是打個比方罷了。
他閑坐了很久,算盤打得啪啪的響,雖還謹記著自己是人格高尚之人,心里卻還是美滋滋的。
到了晌午,陪著家人吃過了午餐,劉瑾卻匆匆而來道:“干爺,干爺,出事啦,出事啦,快,快入宮見駕。”
方繼藩輕輕皺眉道:“出了何事?”
劉謹苦著臉道:“陛下大發雷霆,命干爺立即入宮。”
方繼藩對于性子乖張的朱厚照,早已習慣了,反而眉毛舒展開,慢條斯理的起身:“走走走,看看去。”
這一路在劉謹的催促下,匆匆入宮,待到了奉天殿,卻見百官具都在此,各個惶恐不安。
卻見有一本奏疏,散落在案頭之下。
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匍匐在地,戰戰兢兢。
朱厚照則是背著手,急躁的來回踱步,一副怒發沖冠的模樣,眼里似尖刀一般的鋒利。
待方繼藩匆忙入殿,見此行狀,也不禁覺得毛骨悚然起來,這又咋了?
看來這一次有點嚴重?
不待方繼藩行禮,朱厚照眼尖,瞧見了方繼藩,便高聲道:“朕的攝政王來了,你來的正好啊,朕正好要問你呢,老方,你來說說看,說說看,這真是豈有此理,簡直就是……就是……欺人太甚。我大明懷柔遠人,料想不到,居然……居然有跳梁小丑如此惡形惡狀,列祖列宗若是有靈,得知這些跳梁小丑如此欺凌我大明,羞辱于朕,只怕……也難以瞑目了。”
方繼藩聽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臥槽……到底出了啥事?
哪一個混賬東西這般不開眼,連皇上都敢招惹!
方繼藩左右張望,卻見百官們個個不出聲,面色古怪的樣子。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敢問陛下,何事怨憤至此?”
朱厚照繼續背著手,駐足站定了,眼里要噴出火來:“何事?何事?哼!還能是何事,有人欺到朕的頭上來啦,你看看吧,看看這奏疏,奧斯曼新上任的使節,入京時所帶的護衛,居然超過了禮儀的規定。不只如此,他的護衛,居然在東市吃了販夫的西瓜不給錢,方繼藩,你說說看,這是不是十惡不赦,是不是有辱我大明國體,是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不是不將列祖列宗,將我大明放在眼里,來,你來說罷。”
方繼藩:“……”
方繼藩沉默了。
此時似乎在接受著良知的拷問。
他終于明白,為何百官們都不吭聲了。
畢竟……朝廷命官,多少還是要臉的。
“說呀,你來說呀。”朱厚照臉色鐵青,一副怨氣沖天的模樣:“朕來聽你說!”
方繼藩臉一紅:“……”
接著,方繼藩又冷冷的盯了牟斌一眼。
牟斌這狗東西,真是不會辦事啊。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搜羅了這么多罪證,你特么的就抓到了一個吃瓜?
良久……
在朱厚照的迫視和百官們個個羞憤的目光之下,方繼藩才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陛下,這……這確實是太不像話了。我看……這護衛如此猖狂,肯定是使節指使,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使者如此無視朝廷,縱容惡奴行兇,那奧斯曼的國主,定是脫不開關系,這……這……這是陰謀哪,陛下,這是奧斯曼人,妄圖挑釁的巨大陰謀。以臣之愚見,此事的背后,一定不是這樣簡單。陛下……便是臣去東市吃瓜,那也是給錢的,一個奧斯曼使節的護衛,卻敢如此……卻敢如此……等等,臣先理一理。”
方繼藩努力了老半天,才又深吸一口氣……人就是如此,一旦沒了底線,便無所謂了,方繼藩義正言辭道:“是了,臣終于明白啦,瓜者,苽也,此字出自青銅銘文,本意為飾物、儀仗、兵器。古之圣賢,多以瓜為禮器,漢時的蔡邕曾書曰:‘凡乘輿車,皆羽蓋金華瓜,黃屋左纛。’,這里頭的羽蓋金華瓜,便有天子儀仗之寓意。奧斯曼人吃瓜,其用心險惡,令人細思極恐,陛下啊,此瓜,意為九鼎,他們吃瓜,便是覬覦我大明九鼎金瓜哪,此等惡行,是在是駭人聽聞,臣更是想不到,他們的心機,竟是險惡至此,我大明宗廟,尚被人如此虎視眈眈,可謂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臣建議……此事斷不可善罷甘休,陛下天縱之才,自是明察秋毫,早知其居心險惡,實是圣明無比,臣嘆服,五體投地。”
殿中很安靜。
百官們一個個面上麻木的樣子,有人還偷偷的打起了哈欠。
朱厚照卻是聽的如癡如醉,瞪大眼睛看著方繼藩,直到方繼藩話音落下很久,他才一臉遺憾的道:“說完了?”
方繼藩誠懇的道:“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臣而今已是悲憤交加,義憤填膺,只恨不能以身殺賊,報效皇上,臣……臣已無言以對,縱是江河不絕之詞,亦難抒臣心中憤恨。”
朱厚照終于坐下,一拍大腿,瞪大著眼睛,激動的道:“說的好,朕要說的便是如此,朕承祖宗天命,絕不堪受此侮辱,方卿家此言,正合朕意,諸卿,事已至此,卿等豈可坐視不理呢,你們食了朕的俸祿,理當忠朕之事,難道不該說點什么嗎?
這是被點名了,百官們終于無法開小差了。
可此時此刻,似乎也沒啥可說的。
只是……殿中還是安靜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