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榮本來悲傷的不得了,將信將疑的聽著方繼藩的話,竟有點兒哭笑不得,她忍不住道:“真的?”
方繼藩便大義凜然道:“假的。”
“……”朱秀榮又有點悲傷了。
方繼藩振振有詞道:“方才我就說了,只有厚顏無恥的奸賊,才動輒溜須拍馬,好好一個腰子,非要說的神圣無比,其實陛下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哪里有這么神奇,他的腰子和臣的一樣,而且還壞了,就如人會生瘡一般,現在這腰子割了下來,便算是除掉了身體中的大害,我想,陛下只要能熬過去,身體便可以大好,所以,殿下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人身上的腐肉割了下來,只有益處。”
朱秀榮有些暈,凝眸看著方繼藩,方繼藩顯得很鎮定,這仿佛給了她一點信心,她頷首:“嗯。”
方繼藩道:“還有,往后若有什么家伙,口里不著邊說什么金燦燦,洪福齊天、上天之子之類的狗屁話,你定要小心防范他,這樣的人十之八九,就是奸佞小人。”
“嗯。”朱秀榮俏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想了想:“我只相信你。”
“這……”方繼藩身軀一震,這句話仿佛令他精神百倍:“殿下托付如此信任,臣既是慚愧,又覺得責任重大。”
外頭,卻聽朱厚照的聲音:“老方,老方呢?”
方繼藩和朱秀榮對視一眼,方繼藩忙起身,朝朱秀榮無言作揖。
朱秀榮似是極理解方繼藩似得,朝他頷首點頭。
方繼藩便從這小舍里出來,剛剛合上門,就見太子迎面而來,朱厚照氣勢洶洶的道:“禽獸,你來此做什么?”
方繼藩面上毫無表情,對待朱厚照這樣的人,是萬萬不能服軟了,方繼藩隨即面上怒氣沖沖:“我做什么,自是看望公主殿下!”
“……”朱厚照萬萬想不到,方繼藩這廝,居然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的說這樣的話。
方繼藩怒斥道:“公主殿下擔憂陛下,傷心欲絕,太子你這做兄弟的,竟是不管不顧,太子配為人兄長嗎?也不知你死去了哪里,四處都找你不見,看在你我兄弟份上,我來安慰公主殿下,怎么了?”
“……”朱厚照臉微微一紅:“本宮自己也心亂的很……”
“殿下,現在陛下生命垂危,殿下就是頂梁柱,是一家之長,上有太皇太后和張娘娘,下有公主殿下,誰都可以心亂,唯獨殿下不可以心亂,殿下你這是為人子,為人兄的樣子嗎?說起來便客氣,若你我不是朋友,我才不稀來!”
“誒……誒……小些聲,別讓我妹子聽見了。”朱厚照拉住方繼藩,想捂住方繼藩的嘴。
方繼藩義正言辭道:“你竟也知道羞愧……”
朱厚照道:“正經事,我們得去看看父皇……”
“好吧。”方繼藩覺得正事要緊,忙是和朱厚照至于蠶室,換了衣,戴了口罩,消毒之后,進去。
蘇月正小心翼翼的照顧著弘治皇帝,弘治皇帝很是虛弱,呼吸有些微弱,蘇月這兒,則專門記錄了每個時辰里,弘治皇帝脈搏和呼吸的頻率,方繼藩取了這記錄,看了一眼。
這些數據,看上去無用,其實,卻可以和從前的數十例病人的數據進行比較,一般恢復的不錯的病人是什么數據,恢復的一般的病人又是什么數據,大抵……都是有數的。
朱厚照凝神,低聲道:“好像沒什么問題。”
方繼藩道:“我看看,我看看……”
他接過,忍不住感慨:“陛下的龍體還算康健,這我就放心了。”
“現在就不知何時能醒過來,今日刀子割的快,出的血也不多……一切都沒問題,想來,不會有事。”
朱厚照放下了心,凝視著昏迷過去的弘治皇帝,緊接著,蘇月開始為弘治皇帝換藥,患口處,沒有什么異常,這也令朱厚照和方繼藩吸了口氣。
太皇太后顯得焦慮不安。
其實焦慮的何止是他呢。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啊,天下之主任何的意外,勢必會影響到每一個人。
一旦陛下駕崩,接下來……
至少……劉健不敢想象,現在太子太年輕了,遇事太過毛躁,一旦陛下駕崩,對陛下而言,將意味著什么呢?
眾臣一個個默然無言。
張皇后只是低聲哭泣,陛下是天下之主,也是一家之主,若是沒了陛下,自己的頂梁柱,也就塌了。
“還沒有消息嗎?”太皇太后詢問著,天要黑了。
“娘娘,蠶室那里,還沒有動靜,不過太子和定遠侯,已入蠶室探視了。”說話的,乃是蕭敬,蕭敬的憂慮,是寫在臉上的。
太皇太后悲戚的道:“皇帝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啊,從哀家第一眼見他時起,他就是個沒了娘的孩子,不為他的父皇所喜愛,他廢寢忘食的讀書,廢寢忘食的治理天下,三十年,這三十年來,就沒有一日好過。”
廳中,頓時眾人嘆息起來。
這是實在話,陛下的勤政,人所共知,上天……真是不仁啊。
太皇太后覺得頭有些眩暈,隨即道:“蔣御醫。”
一個御醫站出來,這蔣御醫乃太醫院的醫正,醫術高超,有神醫的美名:“臣在。”
“古籍之中,可有開膛破肚,制造病人的法子嗎?”太皇太后顯然擔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蔣御醫。
蔣御醫心里明白,其實太皇太后和這廳中的所有人,并不是真的想要詢問能不能救治,而是……他們希望自己給他們一點信心。
蔣御醫踟躕著,他不是不想給娘娘和其他人信心,而是他自己都覺得,這等破天荒的救治之法,太過于玄乎,已經超出了他對醫學的理解,倘若自己說刻開膛破肚能治好病,到時陛下一命嗚呼,自己不成了替罪羊嗎?
蔣御醫苦笑道:“臣……學醫五十載,方有一些小成,閱盡天下醫書,至少證據確鑿的醫書里,不曾有過這一的先例。”
太皇太后皺眉,她看看一旁的張皇后。
張皇后悲戚道:“方繼藩歷來有辦法,或許,真能靠此術救活,也未可知。”
蔣御醫卻是嘆了口氣:“非是臣頂撞娘娘,而是依臣看來,天下的任何癥狀,尤其是傷及肺腑的,都是陰陽失諧,乃內損所致,所謂喜甚上心、怒甚傷肝、恐懼傷腎、憂思傷脾,哀傷傷肺,此五臟之性情也。現在陛下傷及的,乃是腸,想來是積勞成疾所致,世上,本就無藥可醫,且就算要救治,豈有割去五臟,便可完好如初的……”
蔣御醫不斷搖頭:“內傷重在調理……罷了,臣說這些,也是無益。陛下已是病入膏盲,太子和定遠侯也已為他施救,臣也希望,陛下能夠痊愈……”
他話里的意思,很明白了,大家別抱有太大的期望,蔣御醫也希望陛下痊愈,可恐怕,陛下……
廳中鴉雀無聲。
蕭敬落下淚來:“奴婢想請旨,去蠶室看看陛下。”
太皇太后吁了口氣:“生死有命罷,現在一切聽太子和方繼藩安排,不要來哀家這兒請旨,哀家……”
她撫著額,覺得天旋地轉,一旁的宦官眼尖,忙是上前將她攙扶住:“娘娘,娘娘……”
一下子,又亂做了一團,有人道:“蔣御醫,快,娘娘昏厥過去了。”
劉健等人幫不上忙,只有跳腳的份。
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朱厚照和方繼藩在蠶室里,不斷的觀察著每一個測來的數據。
尤其是脈搏、心跳。
可弘治皇帝依舊昏厥不醒,二人雖有一些信心,可終究更多的,卻是忐忑。
蠶室并不大,兩個人坐著,看著榻上的弘治皇帝,朱厚照突然道:“老方,你說,父皇……若是沒有醒來,怎么辦?”
方繼藩想了想:“沒想這些,臣只知道,陛下洪福齊天……”
“哎。”朱厚照嘆息,他沉默片刻,道:“父皇其實待本宮還不錯,除了有些時候,犯了糊涂,腦子犯渾之外,其他正常的時候,還是挺不錯的。”
方繼藩道:“殿下切切不可這樣說,臣以為陛下揍殿下,也是為了殿下好啊。”
朱厚照一說這個,忍不住抬杠:“那我揍父皇,也為了他好?”
“……”方繼藩忍不住道:“殿下,陛下是你爹呀。”
“爹就可以揍兒子,可以為所欲為?”
方繼藩想了很久:“我沒有生過兒子,不知道,不過生出來,隔三差五給兩耳光,或許,真的很爽。”
朱厚照勉強的笑了笑,又沮喪起來:“你可知道,在此之前,本宮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方繼藩搖頭:“殿下聰明伶俐,神鬼莫測,臣……”
朱厚照吁了口氣:“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天,把父皇也吊起來,抽他一頓,讓他也嘗一嘗,被人吊著打的滋味。不過……現在……恐怕要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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