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果真如汝所說……”
戚夫人凝視著左旸,半晌之后終于嘆了口氣,說道,“唉,若果真如此,那毒婦已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吾便失去了留在這世上的意義,更何況這世界本就不屬于吾,吾愿放下心中執念,就此去了。”
“此話當真?”
左旸心中一喜正色問道,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也不枉他浪費了這么多口舌。
“自然當真,只是汝若騙吾,吾便是拼個魂飛魄散,亦要擾的你麻煩纏身!”
戚夫人點了點頭,卻又陰著一張臉對左旸出言警告起來。
說到底,戚夫人在呂雉那里吃了大虧,此刻要讓她輕易相信左旸這樣一個相門之人,還是有些難度的,除非親眼所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左旸卻是已經笑了起來,說道,“那么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安排行程,我們連夜出發,明日一早便可抵達西……對你來說,應該是長安城,我便帶你去看一看那未央宮與長陵的遺址,了缺你心中的執念。”
今晚他這是又不打算睡覺了,而之所以這么急……
一來,是因為此刻夏天正被戚夫人附體,附體的時間越久,陽氣損失的就越多,事后夏天需要恢復的時間也越長,因此事不宜遲……而現在,戚夫人明顯還是對他將信將疑,叫她提前離開夏天的身體一點也不現實。
二來,則是因為冤魂是不需要睡覺的,即是說在左旸睡覺的過程中,戚夫人卻依然精神抖擻,如果他不死死的看著她,她便有可能操縱夏天做任何事情,或許有些事情對于冤魂來說無關緊要,但是對于夏天而言卻是致命的,到時候左旸后悔都來不及。
三來,左旸也希望能夠盡快將戚夫人送走,并且嘗試借助這次機緣沖擊一波天階,萬一成了,那就真的圓滿了。
“如此甚好。”
戚夫人再次點頭,同意了左旸的安排。
很快,左旸就定好了一班距離此時最近的凌晨自帝都飛往西安的紅眼航班。
收拾好自己的身份證錢包手機等必須物品,左旸又叫來夏天的弟弟妹妹們將她的東西拿來,并且囑咐他們自己與他們的姐姐要出一趟門,不在的這段時間叫他們照顧好自己。
其實因為夏天是盲人,平時就有很多事情不太方便去做,因此夏天的弟弟妹妹們比起同齡的小孩子們來,還是相對比較獨立的,而且要更加懂事一些,再加上對左旸的信任,他們自然是十分乖巧的應承了下來,也不問左旸要帶他們這個現在變得有些“奇怪”的姐姐去哪里、又要去干什么。
至于老板娘陳怡和工作室的成員。
這些人現在都在玩游戲,左旸也就沒有打擾他們,收拾好了一切便帶著被戚夫人控制的夏天出了門。
結果才剛剛走出小別墅的防盜門。
“這……”
望著小區內一棟棟精美的小別墅,再看到小區外面那動輒幾十層的高樓大廈,以及大廈上面閃爍著的顏色絢麗的霓虹燈,甚至就只是看到馬路旁邊長久亮起的路燈,以及馬路上來回穿梭不止的汽車……戚夫人便已經是目不暇接了。
一個生活在西漢時期的人,又如何能夠想象得到,世界還可以變成這幅模樣?
“這就是2000多年后的世界么……”
戚夫人便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什么都覺得十分驚奇,沒見過的東西都想觸摸一下……當然,她這縷魂魄之所以能夠留到現在,有幸看到兩千多年之后的世界的模樣,其實還是得感謝呂雉。
若不是呂雉將她封印了起來,她的靈魂便應該在“頭七”的時候返回未央宮,那時眼前熟悉的一幕幕以及那痛苦的回憶與無盡的怨恨都將轉化為無法消弭的戾氣,屆時她將立即化作厲鬼,再也無法墮入輪回……而這樣的厲鬼雖然厲害,但是卻無法長存,在“末七”來臨之時,便要徹底消散了,根本不可能像戚夫人一樣留存到現在。
(注:從死者去世之日算起,每七天為一個祭日,稱為“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末七”,共計49天。)
“嗯,還有更多你無法想象的東西呢。”
左旸笑了笑,點頭道。
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就證明戚夫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已經了左旸的話,不過這距離讓她心甘情愿的離開夏天的身體,墮入輪回之中應該還有那么一些距離。
左旸覺得,或許她就是想讓左旸帶著她重游一次故地,只有在未央宮與長陵,她才能徹底的放下心結……
于是,左旸便不厭其煩的為她介紹著所有她能夠看到的東西,也不枉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從而進一步的獲取她的好感,得到她的信任,起碼不能讓她覺得自己與那呂雉就是一丘之貉,這樣才能妥善解決這件事情。
“嗯……”
一邊聽著左旸的介紹,兩人已經上了一輛無人駕駛出租車,待左旸將目的地設為機場之后,出租車開始行駛之后,戚夫人望著車窗外的夜景沉寂了片刻,忽然沒由來的問道,“吾剛才見到的那些孩童,都是汝的子嗣么?”
西漢年間,人們結婚都比較早,就算是皇族與貴族,也有許多在十來歲的時候就已經完了婚,因此左旸雖然看起來年紀并不大,但是按照那時的規矩,已經有了三五個孩子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并不是。”
左旸搖了搖頭,借機說道,“他們都是一些身世可憐的孤兒,而你所附的這具身體的主人,乃是與他們毫無血緣關系的姐姐,她雖然是個盲女,但卻一直在盡力照顧著他們的起居,不離不棄,你若害了她,便是真的造了孽,天理不容。”
“哦……”
戚夫人并未回頭,只是聲音低沉的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這之后,戚夫人便似乎陷入了一種恍惚的狀態,再也沒有說過話。
左旸有時與她說些什么,她也只是“嗯嗯啊啊”應上兩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就在這種狀態之下,左旸領著她過了安檢,進了候機大廳等待了一些時間,最后終于在凌晨2:45的時候登上了自帝都飛往西安的紅眼航班。
帝都機場距離西安機場有1120公里,這樣的距離看似很遠,但對于飛機而言,其實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事情,就算是紅眼航班因為是夜間飛行,時速要比白天略微慢上一些,也絕對不會超過兩個小時。
因此,除去下機耽誤的時間,等左旸與戚夫人從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出來的時候,時間也就剛剛到了凌晨5點。
此時的西安,依然處于夜色之中,不過遙遠的天際線處已經泛起了一抹朦朧的白光,這預示著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將迎來西安的日出。
此時此刻,左旸的眼睛有些泛紅,這是因為一夜未睡的緣故。
很多人并不知道,其實所謂的“紅眼航班”就是因為飛機在夜間飛行,乘客都因為沒有休息好在下飛機的時候大多睡眼惺忪,眼睛有些泛紅,“紅眼航班”因此得名……
不過現在,左旸并不打算找個地方休息,只想盡快將這件事解決。
“這座機場位于渭河北部,距離長陵要比距離未央宮稍微近上一些,不知你是想先去未央宮遺址,還是先去長陵遺址?”
在打車之前,左旸回過頭來看著戚夫人開口問道。
據左旸所知,未央宮與長陵隔著渭河遙遙相望,站在未央宮前殿遺址的高臺上,便可清晰的看到巍峨的長陵山……這是一個在未央宮與長陵都已經被毀的面目全非的情況下,依然能夠令戚夫人判斷出未央宮與長陵的重要依據。
而實際上,左旸更建議先去未央宮,因為在兩者都已經被毀掉的情況下,肯定還是巍峨的長陵山更容易成為可以遠觀的參照物,而戚夫人生前也肯定是大多數時間都生活在未央宮,幾乎每天都可以從未央宮的方向看到長陵,而并非從長陵去看未央宮。
不過這種想法只是左旸的猜測罷了,還是看戚夫人要如何選擇吧,反正對他而言,無非只是多花或是少花點出租車資的事情,這點小錢對現在的他來說,真不算什么。
“未央宮。”
戚夫人想也沒想,便直接說道。
“好。”
左旸也不再說些什么廢話,打開手機操作了一番,便約上了一部無人駕駛出租車,目標未央宮遺址……
未央宮遺址與長陵遺址因為年代過于久遠,就只留下了當時的地貌與地基特征以及一些出土的文物,除此之外,基本沒有修復重現的可能。
因此,相關單位便只是在保留了地貌地基的基礎上,在其中進行了一些綠化,將其改造成了一個大型的步行公園。
左旸與戚夫人到達未央宮遺址的時候,太陽已經從地平線下露出了半個腦袋,照亮了所有的街景。
此時此刻,這里已經聚集了一些人……
越是到了這里,戚夫人反倒越發的沉默,不需要左旸繼續領路,她便已經加快了一些腳步,徑直走向了前殿遺址的那處高臺。
這里是整個未央宮的制高點,能夠俯瞰整個未央宮遺址的全貌。
左旸見戚夫人如此,也并不插話,只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后,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最好還是讓戚夫人自己去消化與接受會比較好。
“是這里了,此處正是未央宮,想不到……”
站在這處高臺上,戚夫人先是抬眼望了一眼位于北方的那座長陵山,臉上的神色便已經悵然起來,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給左旸介紹一般指著位于前殿東側的一處地基的喃喃說道,“那里是椒房殿,因其宮殿墻壁以椒粉和泥涂抹,殿中長年芳香襲人,因此得名,當年毒婦呂雉便居住于此。”
說完,她又自顧自的下了高臺,直奔椒房殿后面的一處較小的地基,等到了這處地基旁邊,她才終于放慢了一些腳步,走到臺上緩緩的跪坐了下來,從地上捧起一捧黃土,悵然若失的道:“此處叫做漪蘭殿,乃是吾當年棲身的居所……”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本是如此。”
左旸不喜不悲的說道。
“嗯……”
戚夫人輕輕應了一聲,便又不再說話,只是那么靜靜的跪坐著,看著碰到手中的黃土,似是想從中感受這座她所居住過的“漪蘭殿”在朝代更迭中所經歷的一切。
如此過了良久之后。
戚夫人站起身來,臉上竟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語氣淡然的說道:“走吧,吾想去長陵看看。”
“好。”
左旸見她這副神態,知道這是一個好現象,自然也不會怠慢。
如此等他們再到達長陵遺址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從地平線下升了起來,陽光照射過來,竟還有些刺眼。
而如今的長陵,已經只剩下了兩個光禿禿的巨大的黃土包,以及幾處守靈或是陵寢的遺址,西邊的土包為漢高祖劉邦的高祖陵,而東邊的土包則是呂后陵,兩者看起來都好不凄涼。
然而出乎左旸所料的是。
他們二人率先路過戚夫人怨恨的屬于呂雉的那座土包的時候,她竟眼睛連斜都沒有斜一下便徑直過去了,更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
只有來到劉邦墓前的時候,戚夫人才終于駐足。
“多謝汝帶吾來此,汝與那呂雉并非一路人之,吾亦不會教汝為難。”
回過頭來,戚夫人看著左旸,語氣柔和的說道,“請再允吾一曲舞的功夫,吾便再無掛念,自當安然離去。”
“請!”
左旸沒想到戚夫人居然這么容易就想通了,心中大喜的同時,自然是連忙答應。
“多謝。”
戚夫人點了點頭。
再回首時,被她附體的夏天便已在這曠野中翩翩起舞,甩袖折腰花樣繁復,嬌軀翩轉,極具韻律之美,這正是歷史傳聞中戚夫人最為擅長的“翹袖折腰”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