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深秋的一個夜晚,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也就是后世被稱為黃埔軍校的辦公室內,兩個男子正在低聲交談。
“志恒,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推薦你去軍事情報處,但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要仔細的斟酌考量。”坐在辦公桌后面的中年男子面容嚴肅,語氣卻很是和藹的問道。
站在對面的青年男子寧志恒,臉色恭敬卻不失親近的回答道:“老師,聽說這次的畢業分配都定下來了。”
“你的消息很靈通嗎!確實已經定下來了,本屆學生要提前畢業,并全部奔赴西北前線,這也是我為什么要把推薦名額給你的原因之一。”賀峰點頭承認了寧志恒的疑問,畢竟這也不是什么軍事機密,再有幾天學生們都會接到通知。
那還用考慮嗎?上前線和紅黨刀兵相見拼死拼活,再說自己前世可是一名真正的紅黨黨員,說什么也不能把槍口指向自己的同志吧!這完全越了自己的底線,是絕對不可以的!
“志恒完全聽從老師的安排。”寧志恒挺身立正,語氣堅定的回答,隨即氣勢一泄,“就是怕同學們議論,還以為我貪生怕死,不敢上前線。”
賀峰輕輕地揮了揮手,渾不在意的說道:“不用考慮那么多,你跟他們不一樣,別看都說黃埔軍校生是天子門生,可在校長眼里又能記住幾個。
但是你可是我賀峰最看重的弟子,不能白白的送到前線當炮灰,這次軍事情報處的副處長黃賢正開口要人,是你的一次好機會,不能錯過了。”
寧志恒知道這位黃賢正副處長,和老師賀峰是好友兼同窗,都是軍方中最具實力的派系之一,保定系的骨干之一。
所謂保定系,就是泛指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軍官團體,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是中國近代第一所正規陸軍軍校,期間畢業的學生遍布中國,在中國軍事近代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在國黨的軍隊中很多高層就是出身于此。
而在黃埔軍校中更是如此,教官中有一半都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生,而他們的老師賀峰就是其中一位。
這些保定系教官會有意識對一些較為優秀的學員重點關注,甚至在他們畢業后大力栽培,為保定系添加新鮮血液,以維持保定系在軍中的影響力。
因為這些學生同時也是黃埔學生,也就是常校長眼中的嫡系,所以在黃埔系和保定系都獲得認同,可以說是左右逢源,這一部分學生又同時被戲稱為黃埔系中的保定系。
所謂朝廷有人好做官,這些個學員在軍中前輩的關照下,自然仕途順利,在軍中也掌握了很大的話語權。
而寧志恒作為賀峰看重的弟子,自然就被歸為保定系的一員。
“這次軍事情報處又有擴編,黃賢正自然也是需要信得過的人手,可校長有明確指示,只能從黃埔軍校畢業生中挑選,這不就只能向我們這些老戰友老同窗開口了。”
賀峰開口解釋清楚,這次軍事情報處的擴編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作為軍方最為重要的特工諜報部門,一直是牢牢掌控在常校長的手中,絕不允許其他任何勢力染指。
這是只能效忠于最高領袖的特權部門,就像是多年前組建的中央黨務調查科一樣。
不同的是黨務調查科是負責除軍、憲、警等軍事部門以外的情報安全工作。專門暗中打擊一切反對派政黨,尤其是紅黨,此外對于社會輿論、思想言論也負有監控責任。
而軍事情報處負責軍、憲、警部門以及對外的情報安全工作,尤其在軍方享有絕對的特權,也是保定系早就想插手的勢力范圍。
能夠在這樣一個要害部門安插進自己人,對以后的勢力發展當然是極為有利的。
“軍事情報處里咱們的實力怎么樣?”寧志恒覺得有必要搞清楚以后工作單位的情況。
賀峰有些無奈地說道:“這些年多少還是有些成效的,黃賢正算是地位最高的,也不過是幾個副處長之一,這也是校長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這些年常校長在軍方的強勢越來越明顯,很多老人也開始靠邊站了,也就是保定系的影響實在是太大,勢力更是盤根錯節,自己很多得力的舊部也是保定系出身,礙于舊情,常校長才容忍了下來。
“下面幾個部門里多少也安排幾個人手,但也都和你一樣,必須是黃埔畢業生,這是前提條件,不然校長是不會同意的。”
寧志恒點點頭感覺還好,他們這些人身披黃埔和保定兩系的雙重身份,在效忠領袖的前提下維護保定系的利益,這也是得到雙方認同的。
老實說他感到很幸運,自己家世普通,才能平常,在軍方完全靠老師的賞識才能得到別人無法企及的資源優勢,不然他也只能和同學們一樣奔赴前線戰場了。
所以說老師賀峰才是自己來到這個動亂時代唯一的靠山和依仗,緊跟著老師的步伐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那老師能不能讓苗勇義也一起進入軍事情報處,他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同窗好友,如果能夠……”
“不行,這次的機會難得,名額有限,況且你的這位好友你也應該了解,他也不會領你的情。”
沒有等寧志恒說完,賀峰就打斷了他的話,更重要的是這個苗勇義并不是保定系,資源絕不能浪費在這樣的學員身上。
寧志恒也很清楚這一點,況且苗勇義和絕大多數同學一樣,更向往激昂慷慨的軍旅生涯,絕不會接受去當一名特務這樣的安排。
但是他還是想盡最大的努力,畢業就奔赴前線作戰,危險性還是很大的,尤其是對基層的軍官來說,他可不想苗勇義出現什么意外,再次開口請求道:“那是不是可以在后勤安排一個崗位,前線實在是太危險了,尤其是和紅黨作戰。”
賀峰搖了搖頭,為難的說道:“如果是在往年還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今年情況不一樣了,校長剛剛解決了兩廣的問題,如今再無后顧之憂,該是騰出手來徹底解決西北的問題了,前線的東北軍和西北軍又找各種借口拖延戰事,校長已經極其不耐煩了,看來指望他們是指望不上了,這次要加大中央軍的力量,以短時間內絕此后患。”
寧志恒苦笑道:“您覺得這次能夠解決問題嗎?紅黨人數雖少,卻作戰力強,我黨多年的追剿,可他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他心里腹誹,難道我會告訴你,國黨這次雄心勃勃想一舉解決紅黨問題絕對是癡心妄想,紅黨自熬過長征低谷后浴火重生,在以后的十幾年里,實力逐步壯大,一步一步直到最后推翻了國黨的統治,建立了嶄新而強大的新中國。
賀峰有些詫異的看了看寧志恒:“你倒是對紅黨很有信心,如今他兵馬不過幾萬,我黨幾十萬中央軍,再加上那些地方軍,近百萬大軍推過去,縱然他有三頭六臂,這次也難逃一劫!”
不過賀峰又覺得現在說這些沒什么意義,接著放低聲音說道:“咱們先不談這個,紅黨能不能撐過此劫與咱們無關,老實說無論勝負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寧志恒聽到這話有些詫異,現在在國黨內這樣的話是絕對禁止的,賀峰今天是有些失言了。
“老師也認為這場內戰是避免的嗎?老實說這完全是自己消耗自己的國力,如今日本人虎視眈眈,中日之間必有一戰,中國人應該一致對外,怎么能夠互相殘殺!”寧志恒也是看到老師的言語里有同情紅黨的意思,也順勢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反正二人師生之間沒有什么忌諱。
“你小點聲!”賀峰一拍桌子,同時起身幾步走到窗前,先是仔細的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然后輕輕的將窗戶關上,“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這個風口浪尖,誰還敢在提這個話。”
過了片刻他又想起到了什么,問道:“這些話你還跟別人提過嗎?”
寧志恒向前走了兩步,來到賀峰的面前,刻意輕聲說到:“老師,這些話我也只敢對你說,從沒對外人提過。”
賀峰輕舒了一口氣:“這就好!你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然明天執法處就會找到你,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其實賀峰心里又何嘗沒有同樣的想法,當年一同參加北伐的戰友之中就有紅黨黨員,那都是些鐵錚錚的漢子,他從心底里一直是持贊同態度的。
只是從四一二事變以來,國黨內對親紅分子嚴厲鎮壓,這些年來已經沒有人再敢發出這樣的言論。
“你難道想被赤化嗎,以后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書,以前也沒看出你有這方面的思想,今天是怎么啦?”賀峰訓斥道。
同時感到有些奇怪,自己這個學生平日里寡言少語,不茍言笑,論性情倒是跟自己年輕的時候非常相像,這也是自己為什么很喜歡這個學生的原因之一。
寧志恒有些委屈,心說還不是你先透漏出親近紅黨的言論,我不過是順著你的話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趕緊小心說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平時里那敢胡說,想著國家大事自由領袖裁決,我等自然不敢妄言。”
“你先回去吧,今天的這樣的話絕不能在外人面前說,哪怕是你那些同學好友,倒不是怕他們出賣你,都是些好苗子,只是他們還年輕,言行不夠謹慎,萬一透露出去,后果不堪設想!”賀峰叮囑道。
他知道寧志恒雖然性情內向,不善言語,但待人以誠,學生中人緣倒是不差,又都是真性情少心機的年齡,身邊的同學好友在平時談話交流時便少有顧忌。
寧志恒連忙點頭:“我知道怎么做,老師放心!”自己的幾個好友交情雖好,可他絕不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賭在別人身上。
賀峰還是有些擔心寧志恒年輕,行事不夠謹慎,再次輕聲叮囑道:“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畢業前這段時間盡量少和人聚會,以免在話語間露出危險言論,你平時就不愛說話,不善交際,別人也不會說你什么。”
寧志恒連忙點頭稱是,退出了房間,將房門輕輕的掩上,他雙目環顧,看是四周沒有什么動靜,快步向自己的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