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山路彎彎曲曲,關蔭也在思考。
影視是一種表現美感的藝術,但影視不能脫離現實追求美感。
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工作能和什么結合,能從哪里取得更多的甚至源源不斷的靈感。
生活是一方面,歷史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思想源泉。
“就像寫一本書,一個主角,身上應該帶著最普通的人的共通性,喜怒哀樂也好,生活經驗也好,都應該是從真的基礎上加工的,如果脫離了現實,美感也就是空中樓閣了。”他在想,“一部電視劇,一部電影,更應該注意這個問題。燕雙鷹也好,王師英雄也好,都不可能憑空產生,如果靠憑空產生就能塑造一個角色,這個角色應該是不被觀眾接受的,應該基于一定的社會基礎。”
他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但這不妨礙他從現有的事實依據琢磨自己想要改編的劇本,書,經典影視劇,乃至產生自己的作品系列。
車到影視基地門外,下車前張亞麟問了一個問題:“我看匯文有不少書,現在提一種說法,叫穿越,有專家解讀是為彌補一些歷史中的遺憾,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關蔭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哪里來那么多的看法。”
張亞麟就說:“這是會產生一些問題的。”
關蔭沒理會,那是你們的事情。
他現在就想自己想要想的問題。
這個問題沒琢磨透,他估計自己還是要在渾渾噩噩中度過。
他這是當局者迷。
大下午,張謀正在拿著劇本完善,劇本不粗糙,但他是導演,他想加入一些自己的東西,這很難,他知道自己的短板,劇本如果夾雜太多他的東西,那就成了他的風格的武打片了。
張謀沒在家里,他在外頭。
幾個老朋友,包括大唐的幾個演員,這幾天在跟著張謀完善劇本,這里頭問題很大,有人想用自己的想法修改劇本,還有人想只借用一個框架,往里頭裝自己的內容。
張謀不置可否,人有私心能理解,但要是沒有自知之明地想改變某些東西,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葉紹重就有自己的想法。
他是張謀在大唐的時候比較親近的一個編輯,算是老牌編輯。
資格老,這人的想法就多。
他不熟悉武俠,也不熟悉武打,他擅長的是張謀想要的著重朦朧寫法的編輯,換句話說就是對環境和氣氛的描寫比較深刻,對人物比較淡化,他想要的是在環境中作為一個組成部分的人物,而不是駕馭環境主動營造氣氛的人。
這就進錯行了。
葉紹重不覺著自己有什么錯,他覺著以前給張謀的劇本都很好,張謀有現在的地位,他的功勞不容抹殺。
只是張謀現在通過兩部電影看清了葉紹重的能力。
這個人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攝影助理,但不能讓他掌握劇本。
《李三娘子》沒讓葉紹重參與,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這是他自己的電影。
據說,《天誅》在開始寫的時候,大唐也組織了一批人參與過劇本創作,葉紹重是第一人,但他們全部被關蔭送回了輔都。
葉紹重背后說,《天誅》要能成功他愿意離開大唐。
現在好了,《天誅》橫掃國內影壇,葉紹重還是大唐的葉紹重。
通過這么兩部影片,張謀明白了一件事。
葉紹重有能力,但他的能力不能進劇本創作。
“一個很具有文青氣質的散文作者。”張謀給葉紹重定了地位。
葉紹重不自知。
靠著椅子,看了很一會兒劇本,葉紹重清了下嗓子說:“這劇本不行。”
這是他的開場白。
張謀迅速從劇本里抬起眼皮看了葉紹重一下。
葉紹重把劇本扔在桌上,重重地道:“劇本是要有美感的,這個劇本太干,毫無美感可言。”
他發言了,別人就好說話了。
演員里頭,大唐能拿出來的還是不少的,這一次,關蔭沒有自己掌控三個劇組,給了張謀最大的選角權,大唐就把有些能力的都送了過來。
陳忱算是這些演員里比較有話語權的一個,他對劇本的意見就很大。
這是武打劇本,陳忱作為一個老成持重的青年演員,他沒有在里頭找到和自己完美匹配的主角。
這是矛盾。
陳忱認為,要解決這個矛盾只能修改劇本。
道理很簡單,張謀現在是客人,他得服從大唐的利益訴求。
葉紹重一開口,陳忱就點頭,說:“主角太扯淡,這是武打片,不是言情片,我認為,主角應該作為一個幕僚而不是一個打手……”
這話引起張謀的極度不滿。
讓你們來看劇本,是讓你們找找有沒有遺漏,是不是能找個角色,你跟我提修改劇本甚至修改掉主角的事情,誰給你的勇氣?
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劇本。
“我記著你今年才三十歲吧?”張謀問陳忱,“沒信心在有替身的前提下……”
“好演員誰用替身。”陳忱恥笑,“我不是拿不下這個角色,而是這個角色我認為很有問題。”
張謀不耐煩跟自視甚高的人辯論,索性把陳忱先給否定了:“這樣吧,你回去再找找,看誰的劇組有符合你的要求的角色,這個角色是你要努力融合而而不是角色要為你特設的懂嗎?”
陳忱豎起手指搖兩下:“這是大唐投資的……”
“你可以讓大唐撤資。”張謀又低頭看劇本去了。
被葉紹重這么一打岔,他倒是看出了點意思。
這劇本很匹配他啊。
“這里,黃飛鴻作為主角,第一眼看到昏黃的燈光,發亮的煙管,撲朔的窗戶,還有蜷縮成蝦米一樣的偶爾抖動一下的抽煙的人,這是色彩搭配啊,這家伙在研究色彩搭配?”張謀靜下心來仔細看,他看出了點味道。
很明顯,關蔭在照顧他的導演手法。
“我明白了,之所以覺著有些別扭,是跟以前的劇本不同,這是一個既照顧導演的特色,又要用邏輯嚴密的故事要敘述一個時代的劇本,能第一眼看上這個劇本,這是照顧我的特色的原因,而別扭,就別扭在人家不明說但已經很明確暗示要放棄以前一些我認為應該無限發揮的優勢。”張謀恍然大悟。
他有些苦惱,這種照顧對他來說倒是無所謂面子不面子,但他擔心這樣的劇本……
“也不對,這樣的劇本,色彩對比在劇本里就很明確,用色彩講不用人物不用語言不用劇情的故事,這并沒有減弱我自己的特色。”張謀的眉頭擰成疙瘩,“可故事性又增強了,這個劇本不是要修改,而是應該考慮我能不能駕馭的問題。”
那小子怎么進步就那么快?
張謀的苦惱也是馬庫的苦惱。
不過馬庫苦惱的是自己的水平似乎已經無法保持優勢甚至沒有優勢了。
“你看這個劇本,多看幾遍,我這兩天連夜看,基本上看明白了一點,人家不但用明確的故事塑造電影,用故事塑造角色,人家還在大膽融入幾乎所有導演的優點。”馬庫在家,夫人照顧著正在讀劇本,劇組人家有人幫忙籌備,他先要把劇本讀明白。
夫人略有些不解,劇本是很好,可是她覺著也就比劉濁水的劇本少了些私貨,多了些精神,唯一讓她佩服的是那么多故事,要塑造那么多性格分明的角色,人家竟沒寫的很亂,這是本事。
可要說融入幾乎所有導演的優點這就有點過了吧?
“我沒看出來。”夫人也在看劇本,《閃光少女》的劇本。
馬庫撓頭不已,要不是自己老婆他非來一句“豬隊友帶不起”。
“馮子材始終沒有出現過,但馮子材的影子一直都在,同時在馮子材的影子下,明確是第一主角的人物還沒有失分,性格分明,形象飽滿,可以說我想添加的幾乎沒有,想減少的也只有很明顯在照顧我帶的幾個演員的角色,這種人物塑造的方式是李天鷹的手法。”馬庫嘬牙花子,“你再看這段,斷壁殘垣,落日昏鴉,狼煙四起,血紅雪白,這是色彩講故事的手法,尤其后面這段戰爭場景,兩軍的服裝,江湖人物的服裝,就通過服裝,完全能講出一個大的故事,甚至時代故事,這色彩推進講故事的方式,張謀是最擅長的啊。”
夫人看兩眼,不想看。
“你高興什么,人家都沒用你的方法。”夫人撇嘴不已。
馬庫笑了。
這你可說錯了。
“這里頭的小人物形象不少啊,用小人物替代一部分環境的描寫,氣氛的描寫,這是我的獨門法寶,人家也學會了。”馬庫搖頭嘆息,“還有這段戰斗描寫,很明顯,這是劉緒峰的戰斗群像描寫手法,劉緒峰現在反而在放棄自己擅長的東西,由此可見,這位爺恐怕自己也躲在天后身后飛快向頂級導演進步。”
夫人繼續沒多想,但有個問題她想問。
那小子學這個學那個,就沒學自家那幾位的?
或者說,他就沒把兩位天后的導演風格寫進劇本里?
這是敝帚自珍還是暫時不想露怯?
馬庫不以為然地道:“那你就想錯了,整個劇本的風格就是兩個天后的風格,故事細膩,人物形象細膩,這就不說了,通過小描寫片段展示塑造一個為劇情服務的配角,這是人家最擅長的,就說故事之間的邏輯,我就看出了加減乘除的算法,這是景天后的特點,人家在解讀一個角色的時候就用數學解析,圈內頂級導演基本上都知道;還有這個,通過不斷烘托,給主角塑造一個和全劇最大的對手,乃至整個時代相匹配的性格,甚至通過小故事小動作塑造主角生活化的面的手法,這豈不是趙天后的表演方式嗎?!”
夫人迷惑不解,你到底想說什么?
馬庫慨然道:“這些東西,關蔭未必琢磨透了,但人家比琢磨透更先進的地方就在于人家在想的同時已經做了出來,這是很可怕的一種自覺,這種自覺,足以讓人家永遠超越同行一步,等這個人真正成熟起來,形成自己的藝術理論系統,這個人不得了。”
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