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蔭沒有時間去忙劇本之外的事情。
他忙的連午飯都忘了吃。
“排練效果不錯。”秋老爺子叮囑，“回頭多帶一下其他角色，你對段帥的了解比我們多。”
關蔭搖搖頭：“尤其幾個反派我算不上了解。”
這是謙虛的話。
段詠華跟他多次耳提面命，段大人沒少跟他說那些被當場斃掉的是什么人。
在戰場上，他們無愧于段氏子孫和天下第一輕步兵的稱號。
可在戰場之外，他們面對誘惑簡直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段大人明確告訴他一點，段兆芳斃掉的那些沒有一個冤枉的。
劇本里頭沒有完全寫出來，可關蔭知道劇本里那一串金錢數據和“天無二日，那就換個太陽”的說法背后有多少罪惡。
越了解那些老前輩關蔭就越佩服他們。
那是真的無私的一代人。
段兆芳看著六親不認，可他站在那個位置上他只能六親不認。
老頭兒經常問別人：“你們都吃的肥頭大耳朵你讓老百姓怎么活？”
這不是故作姿態，老頭兒跟老百姓的感情深厚的很。
被敵人打了黑槍取出子彈的時候，老頭兒一滴眼淚都沒流；親手斃掉戰功赫赫的子侄，老頭兒眉頭都沒皺一下；跟相濡以沫半生的老伴兒分居，老頭兒一句軟話都沒說過。
可老頭兒一輩子嚎啕大哭的時候多了去了。
將士們血染戰場，老頭兒淚雨滂沱。
去紅山路上遇到吃了一肚子觀音土的老百姓，老頭兒對著自己就是一槍，在紅山被搶救過來之后抱著老人們哭的撕心裂肺。
新時代了，老頭兒回念念不忘的紅山看望老鄉親，揭開老鄉親家里的鍋，老頭兒老淚縱橫。
師姐王昌娥帶過來一份盒飯，關蔭才想起午飯都沒吃。
“晚上繼續排練。”關蔭要求。
他把自己代入到段兆芳的靈魂了，但在戲外他就是一個小演員。
只不過有時候難免帶著戲里的某種情緒。
秋老爺子沒在意關蔭的語氣，點頭正要說話。
有電話找關蔭。
張毅親自打過來的電話。
“晚上無論如何要來一趟，今晚頒發‘金盾獎’。”張部堂也不想再讓關蔭分神，可沒辦法，他必須來。
戰士們想見見他。
關蔭很吃驚：“就定《天誅》了？”
張毅道：“沒下映不是不評獎的理由。”
有好的作品，憑什么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放進名單？
有人要腹誹就讓他們腹誹去吧，《天誅》必須包攬這一屆的“金盾獎”所有獎項。
這是戰士們的意見，是張毅的決定。
要不然把這一屆的“金盾獎”頒發給《天下無毒》？
馬庫自己都不愿意。
他和張謀聯手推薦《天誅》包攬這一屆所有金盾獎項。
這是徹底轉過來的。
倒是那位早就調去當高級巡御史的詹副部長很有意見。
“不能一枝獨秀！”詹副部長認為。
張毅回了一句：“百花講開未開。”
意思很清楚，有一部好作品就必須獎勵這部好作品。
不服？
你高級御史也別當了，回家享受退休生活吧。
關蔭聽著張毅應該還有別的要說的，不過他很為難。
“什么題材？”關蔭直接問。
張毅嘆道：“我真不想提這個事情。”
“同志們要看，我就拍。”關蔭戳了下臉頰，“但是需要到年底，或者把劇本給別人拍。”
他有一部電視劇的劇本大綱。
電視劇《無賊》。
不過他在考慮改編，張國強和殷桃的演技沒說的，孫老師的演技更沒的說，但他覺著這部電視劇還缺少點什么。
他在計劃穩步提高劇本的質量。
張毅一聽，自己都心疼了。
“不，最早年后。”張毅表態，“你幫我多找一些合格的編劇，讓他們來，給他們機會，也給你留點休息的時間，小子，記住了，張叔寧可多等幾年，也不想你小子忙到連家都顧不上！”
這是真話。
關蔭一口答應：“正在增強第二和第三乃至替補梯隊的分量，我們不缺演員，不缺好的導演，就缺好劇本。總部的文化工作方面是有人才的，他們的作品可以當做大綱來對待。”
“不行。”張毅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那些人站在云端看眾生還怎么拿出接地氣的作品？
張毅怪笑：“你小子給出的上山下鄉的主意不錯。”
關蔭樂了：“都派下去了？”
“一個不剩，誰不去就脫警服。”張毅賊笑，“有兩個自稱老眼昏花的家伙，我給扔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去的時候發誓三天就辭職，結果我讓相關方面批了提前滾蛋的新條令，那倆自個兒跑哨所采風去了，第一個交上來一手材料。”
有些人以文人自居，不把這些人的那股蜜汁高傲的皮撕下來他們是城不了為老百姓為基層創作好作品的藝術家的。
這還不算，總局和文委相繼成立了采風司。
級別有多高，你光看張郎中和吳瀟湘兼任采風司主事的職位就懂。
這是真正下了狠手，要從監管層面“深入基層，為人民發聲”的。
接下來會是哪？
孫小姑沒說，但正在著手把高高在上的趙老爺們打到基層各學校去。
孫小姑下手可比張毅吳瀟湘他們狠的多。
她親自去找老孫頭，請老爹出馬，托付惹事精叮囑觀音廟那幫土匪對上山下鄉去的趙老爺進行嚴格監督。
想伸手？
聞風就查！
想跟土皇帝們勾結？
下去一百個可以抓一萬個。
“證據不足，立即抓證據；證據確鑿，當天舉報當天抓。”孫小姑舉起手里的屠刀。
這一把刀的森然利刃不對準趙老爺就要對準老百姓。
“那就拼著天下各路的諸侯們揭竿而起，把這一把刀狠狠地砍向他們。”三巨頭明確表態。
而且，這次只是各方面的聯合行動。
到年底，關蔭要牽頭把“文人”和趙老爺們“不上山，不下鄉，就別想立足”的建議遞交上去，在會上形成規矩。
驚雷驚蟄巨龍騰空，該修理枝枝蔓蔓了。
有人說，關蔭把一部分人帶壞了。
張毅就說：“我們這些人不壞老百姓還能在你們的欺壓下過上好日子嗎？”
要比那些王八蛋更狠毒，比他們更壞。
這是張毅的認識。
為此，張毅付出視察某地的時候被打黑槍的代價。
“我不怕死，你們呢？”張毅豁出一條命。
想想吧，一個鄉下窮小子，一路拿著帝國的各種補貼讀完大學，當自己穿上那一身制服，做好“就算迎面打來的是子彈，也要昂起頭顱擋上去”的打算，那時候，初心多么堅決、雄心多么無擋？
“把初心撿回來，洗吧洗吧，拾掇拾掇，捫心自問，當初為國不怕死，如今怕死是為國？”張毅說，“張毅可以被打死，刑部部堂絕不會被嚇死，無非就是死磕到底，我就橫下一條先下手弄死那幫人的決心，何懼之有？”
牢記初心，悍不畏死，還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張毅沒多說，只讓關蔭晚上務必要到刑部參加表彰會。
關蔭算了一下，明天早上早到來排練可以不耽誤。
“行，一會我就過去。”關蔭確定時間，“劇組代表我去接他們。”
張毅笑道：“我們車都派出去了你還去干什么？”
關蔭聽出了點意思。
這么說還有人想阻擋一下？
那是自投羅網鉆圈套。
放下電話，關蔭三兩口扒拉完午飯，連忙投入話劇排練當中，還有三天，他就要先陪同李擴情去晉西北了，幾天的工作必須提前完成。
秋老爺子看著都嘆氣，這家伙實在是太忙。
但是沒辦法，吃這碗飯就別想輕松。
畢竟這是藝術界，不是娛樂圈！
“把第三幕再排練一邊，演員尤其要注意腳步。”秋老爺子又一次宣布排練開始。
有時候，當演員真的特枯燥，排練，拉片，研究劇本，除了對著搭檔一百次一千次重復大段大段的臺詞就是對著鏡子自己跟自己較勁兒，演員的工作就是這樣。
明星則完全不一樣。
很多時候，演員痛批明星吃流量那碗飯，其實又何嘗不是羨慕呢，演員也是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樣都想吃輕巧飯，只不過選擇了吃演員這碗飯，不管自覺還是被迫，不管是覺悟到了還是吃不了流量那碗飯，那就只能在這個行當繼續枯燥乏味地重復著流水線上的工業產品般熬下去了。
而不選擇熬把這份職業當事業對待的，才有可能成為藝術家。
大浪淘沙，從演員到藝術家的道路上也扔下太多的人了。
秋老爺子坐了半生冷板凳，至今也還是“實力派”而不是最頂尖的，老爺子對時間的事情看的很透徹。
關蔭對待工作的態度，老爺子越來越贊賞，這小子這輩子不當藝術家老天爺都不答應。
都是演員，有人吃老本有人玩跨界，這些人里頭，大部分都是忍耐不了十年不到板凳還不熱，對枯燥的訓練和工作厭煩了的人，這些人既不想著提高自己的能力實現更好的飛躍，也不轉變心態把職業當成事業，這樣的演員，終歸是大多數，不客氣地說這些演員也都成了影視界的工業產品。
有一小部分自愿或者無奈只能加強自己的能力，要么轉變心態想吃更好吃的行業飯，這些演員就成了真正的演技大咖。
可這還不夠，于是就有極少數的一部分人，在事業中尋找到了樂趣，積極正確地引導自己看待事業，主動探索事業里的未知領域。
于是就有了頂級的藝術家。
關蔭是年輕演員里極少有這種積極樂觀陽光向上的看待事業的苗子。
他從不覺著訓練有什么枯燥的，這不僅僅是“吃這碗飯就要用心對待”的問題。
他似乎總能在別人覺著枯燥乏味的排練中找到樂趣。
換句話說，這家伙不逼著自己精益求精但卻比被逼精益求精更精益求精。
這樣的年輕演員憑什么不能成為頂尖的藝術家？
“能力，影響力，足以進日月陣容了。”秋老爺子有預感，“國慶之前，恐怕帝國明星排行榜要發生巨大變動了。”
這個預感很遲鈍。
青萍之末，風已蓄勢待發。
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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