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劇組的習慣,反派那肯定是要有一個清晰的壞的形象。
古裝劇里的反派,那也要演的根本偶像劇里的反派似的絕對要有一個鮮明的標簽。
范老師也是這么理解的。
他給自己的角色搭配了兩個動作。
一個是在面對上官的時候,那種既要小心翼翼又要在村民們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地位的蜜汁般高傲。
這個就有點脫離群演想當然了,關蔭先不說這個表演。
后面還有一個,就是在面對村民們“自愿貢獻”的金錢的時候一抹怪異的得意的笑容。
可以說,很矛盾也很復雜。
“你覺著咋樣?”范老師沒小看面前這個人。
關蔭看看趙小銳。
“我也是這么理解的,我這個角色是個官員,舊社會的官員啥樣子,我大概還是能掌握一些的,不過也都是道聽途說,家里老人說的。”趙小銳琢磨著。
關蔭就請他演一下。
這時候,一大幫人圍了過來。
這是取經的好機會。
“那我先演一下。”趙小銳也沒客氣。
他的角色總體而言把握的是一個穩字,南宋那時代了日薄西山了,官員們也是得過且過只等著城頭變幻大王旗,宋慈那種的是異類啥也不關心的反倒是常態。
故此,趙小銳給自己這個角色的標簽就是冷漠。
一種對什么都不予理睬的冷漠。
“只要上面不考核,下面不鬧事,這一天就算是過去了。”這是他的理解。
關蔭看完不滿意。
“范老師的理解當然是準確的,不過,還是有點用現代人的視角去看古代人的習慣了,應該說,有一點刻意。”關蔭道。
范老師請教:“那這個角色在古代的形象一般應該是怎么樣?”
“冷,不是高冷的冷,是冷漠的冷,階層固化以及自身的能力,足以造成這種人的麻木,所以在面對上司的時候,這個里長不應該是帶著熱切甚至巴結的,應該是公事公辦,你別找我茬我也不給你添麻煩的冷漠。這個,按照范老師的理解應該也是可以的,但后面這個就有點刻意了。”關蔭道,“我聽高原上的老人說,在舊社會,貴族是不在意,不圍觀,不理睬窮人的死活的,唯獨在窮人侵犯了他們的利益的時候才會跳出來施加暴力。這個角色在這個劇情中,要扮演的是一個習以為常收取好處的形象,習以為常的事情,為什么要那么得意呢?而面對的,也不過是每天相處的人送的‘禮物’而已。”
這一下范老師明白了。
這部劇要的不是一般的演技,而是一種冷漠的令人心中薄涼的、卻不需要通過那么多小動作來展示這個演員對這個角色的理解的冷漠。
先生說過,麻木的人是不會有感情波動的。
對于草芥一般的舊社會的民眾如此,對于這些奸胥猾吏也是如此。
“這部劇,不出所料的話所有反派恐怕是要被觀眾打死的。”趙小銳都有些不安了。
要按照關蔭的要求演下去的話,那這些反派還真就沒有一個不被深惡痛絕的。
他們如一潭死水,身上沒半點人性。
這樣的角色……
挑戰性很大。
而且需要的演技也不是一般演員隨便琢磨就能發揮出來的。
活生生的人,要演出一潭死水一般的情緒那該怎么演呢?
“這是演員要考慮的問題,所以說,要演這么一部電視劇壓力非常的大,關鍵就在于既讀懂了劇本,明白了劇本需要的情緒,還得懂歷史,不讀書,這是沒辦法演出這種感覺的。”關蔭道,“這部劇整體是極其壓抑的,宋慈不是一道光,而是一縷風,能吹起半點漣漪就算這部劇里有了一抹亮光,這股死氣沉沉的氣死不應該是整部劇襯托的,而應該是所有的演員一起努力的,我從前年就開始說這部劇需要的是一個字都要硬摳的演員而不是自由發揮的演員,原因就在此。”
為了這部劇,關蔭也沒少花費功夫。
他把原劇中女主刪除了。
這也就少了一個能讓整部劇多一丁點色彩的元素,剩下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無邊的壓抑。
大概,他手里的《大宋》是絕大多數觀眾看不下去的《大宋提刑官》——看一集估計要抑郁看兩集想打人的那種。
所以,怎么搭配就成了他還要考慮的對象了。
古人,是殘酷的,古代,也是有色彩的,一部《大宋》并不能代表一切,只是要揭露那種殘酷。
就仿佛蓋房子吧,關蔭要做的不是在房子上尋找兩點,而是要砸掉這棟建筑,讓觀眾看到木頭里蠕動的蟲子,然后再尋找一兩點色彩斑斕的美感。
“要是這么拍,估計觀眾都沒幾個愿意看。”王士杰很擔心。
關蔭道:“要的不是一開播,觀眾立馬好評如潮,那是以前的追求。現在的問題就在于,要遏制住某些人對于古代社會的美好的向往,打掉某些人想著在現代社會當貴族不成,回到古代社會認個新爹媽,就可以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愚蠢的想法。不能為了暗黑而去暗黑,更不能為了揭露而去揭露,要批判,也要頌揚,現在的娛樂圈缺少的既是批判的力量,也是贊頌的能力,或許還有格局,這種情況今后必須改變,也一定要改變,一部《大宋提刑官》,看紅幾個人的臉,那也是一種功勞。”
格調不變?
格調不變!
“是時候回頭仔細看一下我們的歷史了,也應該仔細看一下我們的歷史了,文明,唯有在歷史基礎上前進,才會永遠有生命力,活力只能來源于回顧和總結基礎上的前進,既不能盲目前進,也不能躺平不干,這部劇如果能起到讓某些人紅一紅臉,疼一疼屁股,最終有辯證的眼光,那就是這部劇的勝利。要深刻,不要故作深刻,要壓抑,不要胡亂壓抑,這就是這部劇的初衷。幾十年后提起這部劇有人夸贊不算什么好事情,幾十年內有人能從這部劇里看懂歷史,明白自己是怎么來的,又該怎么告別那才是真正的為文藝界做了點事情。”關蔭道,“現在,就看演員能不能撐得起這么一部好劇了。”
王士杰心里一顫,這是要拋棄現在所謂的暗黑劇的特色,尋找一條我們自己的基于厚重的歷史的極其真實,所以極端壓抑的暗黑劇風格了。
這是他們這些老藝術家們的機會,但他現在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他能跟得上節奏嗎?
“影壇的分層會越來越嚴重,真正不學習就會死的時代來了。”王士杰心里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