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之后都心情愉快,經文抄得猶為流暢,不過一個時辰,就把預定要抄的經文全都抄完了,她竟然有些意猶未盡,又多抄了幾頁經文,看著天色不早了,這才放下筆,去向郭老夫人辭行。
上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低眉順目,恭敬地站在屋檐下。
周少瑾看見了小道童清風,跟著碧玉和翡翠立在廳堂的竹簾旁。
看樣子池舅舅在郭老夫人屋里。
難怪他剛才突然出現在了佛堂。
應該是從佛堂路過,看見自己在里面抄經書,所以很好奇地進去看了一眼。
周少瑾思忖著,猶豫著是跟上房的丫鬟婆子交待一聲先回嘉樹堂,還是等程池走后她再去給郭老夫人辭行,就看見碧玉朝著她笑了笑,轉身撩簾進了上房。
她應該是去通稟郭老夫人了。
不知道郭老夫人會怎么說?
周少瑾莫名的心里一陣緊張。
就看見碧玉快步走了過來。
“二小姐!”她笑著輕聲地和周少瑾打著招呼,“太夫人讓您進去。”
周少瑾“嗯”了一聲,整了整衣襟,隨著碧玉進了上房。
宴息室祥云紋鑲大理石靠背的羅漢床上,一左一右的坐著郭老夫人和程池,中央一張黑雕鈿鏍的茶幾上擺著紫檀木的棋盤,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縱橫交錯,已到了收官的關口。
郭老夫人執黑子,程池執白子。
周少瑾差點就“咦”出聲來。
尊者或棋藝高超的執白子,反之執黑子。
程池是郭老夫人的兒子,難道他的棋藝非常的高超不成?但母子之間,怎能這樣計較?就算程池棋藝高超,也犯不著讓郭老夫人執黑子啊!
周少瑾心里總覺得有些別扭。
她神色有些恍惚地上前給兩人行了禮。
程池微笑地朝她點了點頭。
郭老夫人則笑著問她:“今天的經文抄完了?早點回去吧?改天我再留你用晚膳!”
不管是客氣話還是真心,都給足了周少瑾面子。
周少瑾恭聲道謝,由碧玉陪著出了宴息室,卻忍不住回頭望了眼悄無聲息的宴息室。
透過細細的湘妃簾,程池像那天在三支軒似的懶懶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白玉制成的棋子在潔白修長的指間靈活地翻挪著,透著漫不經心的隨意。郭老夫人卻眉峰緊蹙地俯視著棋盤,滿臉的嚴肅。
周少瑾不由小聲問碧玉:“池舅舅的棋藝很好嗎?”
碧玉抿了嘴笑,道:“很好——讓大爺十顆子,讓大老爺四顆子,讓太夫人三顆子。”
這么厲害啊!
周少瑾在棋藝和算術上沒什么天賦。周初瑾花了很大的功夫教她下棋,她的水平始終停留在五子棋上,甚至連五子棋都下不贏施香。
她不由心生佩服,問碧玉:“聽你這么說,太夫人下棋也很厲害!”
“當然。”碧玉少見地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神色,“我聽史嬤嬤說,當初老太爺都不是太夫人的對手……”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宴息室那邊突然傳來“咣哐”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玉落石上清脆的“啪啦啪啦”聲。
碧玉臉色大變。
宴息室那邊已隱隱有哭泣聲傳來。
碧玉再也顧不了什么,匆匆說了聲“我就不送二小姐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進宴息室。
周少瑾知道,此刻于情于理自己都應該回避才是,可她實在是好奇,想了又想,見并沒有人進來探個究竟,她還是沒能管住自己,朝前走了幾步。
碧玉站在郭老夫人身邊正低聲地勸著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則拿著個帕子擦著眼角,程池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斜斜地依在大迎枕上,棋盤掉在了地上,棋子灑落一地。
這是個什么情況?
周少瑾還是第一次看見郭老夫人哭!
就算是輸了棋,自己的兒子,又是私底下,郭老夫人也不可能因此又是掀了棋盤又是哭泣的啊!
她有些傻眼。
然后頭頂一涼,看見程池的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
被人逮了個正著……
周少瑾忙低下頭,轉身離開了。
翡翠和清風的神色都有些焦慮,但兩人還是守在廳堂門口,并且什么也沒有問周少瑾。
周少瑾滿心狐疑地回到了嘉樹堂,出于一種讓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她在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面前只字未提她在寒碧山房上房里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她就聽到了消息。
長房二老太爺的獨孫,和程許同年,比他只小五天的程訓病逝了。
前世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并沒有什么感覺,甚至重生后她都不記得程訓是什么時候去世的。但現在,或者是因為她也曾經有過喪子之痛,聽到程訓病逝,她的眼淚止不住就落下來。
程家向來子嗣單薄,程訓病逝,二老太爺那支斷了香火,會不會從程氏本家過繼一個?會過繼誰?
郭老夫人應該比她考慮得更多。
可惜她不知道結果,連句安慰郭老夫人的話都沒有。
倒是關老太太,看見周少瑾眼睛紅紅的,把她攬在懷里悵然地嘆了口氣,對沔大太太道:“這世間最讓人難熬的,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長房的二老太爺說起來還是跟著郭老夫人啟的蒙,如今二老太爺出了這樣的事,郭老夫人還不知道怎么傷心呢?我看你得和大老爺商量一聲,看是派個管事去京城奔喪還是讓誥兒或是詣兒代表四房去趟京城?”
沔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應喏,去了外院。
周少瑾有些迷茫。
她記得前世程訓去世,程誥和程詣照樣上學練字,和平時沒有什么兩樣,怎么今生就變了呢?
周少瑾問關老太太:“那我今天還去寒碧山房抄經文嗎?”
“去吧!”關老太太嘆道,“出了這種事,只怕郭老夫人抄經文的心更誠了。”
周少瑾點頭,和關老太太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因為是孫輩,九如巷這邊還有長輩,不好戴孝,寒碧山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只是除了金銀首飾,換下了紅衫綠裳。
一時間,寒碧山房處處都透著幾分寒意。
郭老夫人眉宇間透著幾分倦意,對關老太太的安慰道了謝,并道:“眼見著天氣一日日的熱了起來,孩子們也都還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就不要折騰他們了,小心橫生枝節,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派個管事過去上炷香就成了。孩子還沒成年,也別擾了他轉世投胎。”
一席話說得關老太太和周少瑾都眼淚漣漣的。
周少瑾主動道:“不知道管事們什么時候啟程?我想抄幾章往生咒燒給訓表哥。”
“好孩子,你有心了。”郭老夫人說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秦總管已經啟了程,二房、三房、五房也說要派人進京祭拜,我讓他們明天再走,時間太緊,只怕是趕不上了。但我明天會去甘泉寺給訓哥兒做法事,你和我一道去吧?給他在菩薩面前上炷香,也就盡了心。”
周少瑾連連點頭,但還是連夜抄了三章往生咒請四房的大總管帶去了京城。
郭老夫人知道后摸了摸她的頭,讓碧玉服侍周少瑾在馬車里補個覺,道:“等會去了廟里,還要做道場,可別把身體拖垮了。”
周少瑾很久都沒有這樣熬過夜了,也有些怕自己等會去了廟里支持不住,遂不客氣,在馬車上睡下。
等到了甘泉寺,下了馬車,她這才發現程池也陪著郭老夫人來了甘泉寺。
不過,沒有見到程許。
周少瑾大松了口氣。
但程池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好像對程訓的死沒有太多的傷心似的。不過,也許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有什么事都喜歡浮在臉上,男子卻藏在心里。像沔大舅舅聽到程訓死訊的時候也很難過,可轉眼他就恢復如常,沉聲吩咐管家準備去京城祭拜程訓的事宜。
今天隨郭老夫人同來的,除了周少瑾還有程池、袁氏、程許;二房的沂大太太、程識;三房的姜氏、程賢、程證、程笳、潘濯、潘清;四房的沔大太太、程誥、程詣、周初瑾;五房的汶大太太、程諾,裕大太太、程舉,董氏、程輅。
程許和幾位從兄弟在前殿,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女眷在后院的偏殿。
周少瑾跪在蒲團上,虔誠而又認真地念著經。
就像前世很多個夜晚,她跪在大興田莊的小佛堂里,為自己那個無緣的孩子念經一樣。
程池走進來的時候,看見了跪在香案前有些東倒西歪的程笳和跪坐在小腿上的潘清,還有筆直得像那荒蕪的原野上一棵樺樹的周少瑾。
她緩緩地撥動著手中暗紅色的紫檀木佛珠,白皙的皮膚在幽暗的大殿中仿佛發光的玉石,卷翹纖長的睫毛在輕輕合攏的眼簾下留下一道淡淡陰影,仿佛菩薩座前的蓮花,寶相莊嚴。
他有些愣神。
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怎么會如此的安靜從容、淡定自若?
程池抬頭。
看見了觀世音菩薩悲天憫人的臉。
或者,有人天生就有佛性?
程池轉過身去,對在殿外服侍的碧玉道:“你去稟了夫人,說午膳的時候快到了,別讓老夫人太勞累。”
碧玉恭敬應喏,進殿傳話。
程池快步離開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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