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面對考題,面對卷子,思索文章的切入點。開始破題,先打腹稿,再寫草稿,成文后,還得一字字地,重新譽寫一遍。不能有一個錯別字,每一個字,都要寫得一絲不茍,工整端正……
在這等場合下,寫字本身,就成為了苦力活兒,頗為耗費心神精力。
必須認真,且專注。
當人進入到如斯狀態,時間的流逝,就會跟水流一般,不知不覺,一去而不返。
考試三天,仿佛只眨了三次眼睛,就過去了。
當鐘聲響起,所有人都得起身,走出號房,排列成隊,然后魚貫出去。
這是規矩,若有違背,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很快,好幾條隊伍長龍形成,一個個士子疲態盡顯,好多人忍不住地不斷打起阿欠來。一些體格較弱的,耷拉著腦袋,看著就要倒下的樣子。
當有序地離開貢院,到了外面,眾人仿佛魚兒進入水里,立馬變得鮮活起來。
不管考得好的,還是不好的,此刻,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長長吐出一口氣,又有點想哭。
真是有人哭出聲來了,發出低低的哽咽,讓人聽著,心有戚戚然。
如果手里有筆墨紙硯,陳唐都想來個瘋狂的“行為藝術”,撕紙擲筆,再往上面狠狠踩幾腳,發泄一番……
這考試,真得心累。
諸多士子,第一時間都是返回客棧,好好睡上一覺;而陳唐,只想找個好地方,痛快吃一頓肉。
天子試考完,散場。接下來便是審卷評分,整個流程,需要兩個多月,到時,差不多要過年了。
年關之前開榜,乃慣例。
在等待開榜的日子里,士子們仍然可以住在客棧,但要交錢了。其余時間,自由安排活動,應酬交際,游山玩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考過試后,人自是要去放松一番。
當然,前提得有錢。囊中羞澀的,只能乖乖呆在客棧內。若是天天被人請,而不請人,也是不好意思的,面皮過不去,容易招惹閑話。
這就是讀書人花錢厲害的地方,人情往來,難以拒絕。
陳唐沒有選擇住客棧,先到菜市場買了許多食材,然后去到道觀。
道觀破落依舊,道人依舊。
陳唐晃了晃手中提拿的東西,笑道:“道長,今晚,我請你吃肉。”
他買了不少肉,雞鴨牛羊,樣樣俱全,算起來,足有十來斤的樣子,分量相當足。
道人雙眸一亮,只回了一個字:“善。”
他為人邋遢,但好口舌之欲,而對于陳唐的手藝,那是相當滿意的。
這年頭,會做飯的讀書人,可不多見,尤其做得色香味俱全的,簡直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打著燈籠都難找。
對此道人深感疑惑,心想陳唐這廚藝,莫非是祖傳的?
既然是“請”,便“請”到底,放下東西,立刻忙活起來。殺魚砍肉,架火燒炭。
這種天氣,最適合最方便的,還是打邊爐。
足足弄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弄好了,兩人便坐下來,開吃。
有肉,不可無酒。
但見道人往袖子里一掏,就摸出一壇老酒來,壇面上還貼著張陳舊的紅紙,像極了女兒紅。
他彈開泥封,一股醇厚濃郁的酒香味就散發出來。
“好酒!”
陳唐聞著,忍不住拍手贊道。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是個貪杯之人。不過酒這東西,喝著喝著,就會成為習慣,會上癮的。
然而好酒難尋,至今為止,陳唐就在潘州參加鹿鳴宴時,喝過一回,味道著實不同。他也知道好酒價格不菲,因而一直以來,亦未刻意去尋覓,找來喝。
現在道人拿出來的,絕非好酒那么簡單,很可能還蘊含著特殊的營養成分,喝了之后,大有裨益,或能壯大某方面的修為。
所以這酒,得多喝點才行。
喝酒之前,陳唐再度眼熱地瞧了瞧道人的袖子,傳說中的“袖里乾坤”,大概便是如此,應該屬于一門非常了得的神通。
道人不多話,只吃肉喝酒;見狀,陳唐也就不哆嗦了,埋頭搶吃。
關在考場三天,天天啃大餅喝熱湯。那湯固然是熱的,卻清淡得像白開水,難見些微油腥。
這倒不是朝廷吝嗇,不肯給士子們吃肉,主要是油腥事物,吃進肚子里,容易出問題。腸胃得病,拉稀的話,就考不好試了。因此貢院的供食,卻是為士子們著想。
奈何陳唐無肉不歡,禁了三天口腹,嘴巴淡出鳥來,現在大盤肉在此,當然風卷殘云,要吃個痛快。
兩人坐在爐火邊,好像搞吃食競賽似的,吃相頗為不雅。
最后,酒喝光,鍋里頭,也只剩下些汁水。
那一壇酒,陳唐喝了足足三碗。
可不是小碗,而是寬大的海碗,每一碗,分量十足。
此酒初入喉,綿綿然,淳淳然,并不辛辣,也感覺不上頭。喝進肚子里,有熱氣萌生,散發開來,渾身暖洋洋的。
陳唐喝著,喝上了癮。
然而此刻,那酒意翻騰上來,他便有些迷糊了。
泥丸宮內,天人之氣迸發,稍稍沖淡了醉意,他站起來,笑道:“道長,小子喝多了,且回房睡上一覺。”
說著,腳步有些踉蹌地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摸索到床邊,從書篋內取出劍匣,擺上床頭,然后人就到了上去。
當腦袋枕上劍匣,頃刻間,陳唐便呼呼大睡起來。
屋外,道人雙眸熠熠發亮,喃喃道:“這書生,喝了我三大碗狀元紅,竟還能自己回房間睡覺?果然有點意思。”
他拿出來的這壇酒,有個名堂,喚作“狀元紅”,當真是陳年老釀,又用秘方煉制過的,非比尋常,可以說是一種獨門藥酒。口感極好,但后勁也十分兇猛,尋常人等,喝上一杯,不是成為一灘爛泥,便是會發酒瘋,胡言亂語的了。
酒勁大,酒效也不俗,能養氣,能壯魄,要是拿到市面上賣,絕對天價。
忽而,道人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瞧著狼藉雜亂的盆鍋碗筷,呸了一聲:“想借酒遁,讓本道洗碗?沒門!”
拍拍手,置之不理,轉身也進房間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