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高大的宮墻之內,寬石鋪成的廣場,綿延的階梯下,擺放著一整排大鼎,一路沿著足足有九十九道的階梯而上,穿過兩扇厚重宮門,就抵達了王宮之內,看到了莊嚴王座和身著紅黑色冕服的桓王。
整座宮殿是在一座龐大的上古遺跡之上建立的,動用了上萬奴隸,大批巫祭、巫士,歷經十年建造完成,才終于有了這讓人難以想象的宮殿。
大桓王朝的朝會是在入夜時分進行,宮殿內燈火重重,下面大多數官員都是跪坐著,上首的王座也是直接貼在地上的樣式,沒有座腿。
下面的大部分官吏卿族也不再像曾經塤國時期那樣,如同茹毛飲血的野獸蠻族一般,裹著獸皮,紋面斷發,攜獸食人。
數十年下來,休養生息,不斷發展,大桓人也懂得華章之美、禮儀之大,身上不僅僅穿著華麗服袍,而且還開始佩戴玉器,束發、帶冠帽。
不過一些巫祭和巫士,依舊保留著塤國早期的習俗。
桓王身旁坐著史官、下首又分為掌管祭祀的巫祭、掌管征戰兵馬的巫士、
朝會結束之后,就看見下面的人紛紛乘坐牛車或者座輦離去,每一個人都是攜帶著不少奴隸和家臣。
老邁的桓王,終于在兩個明艷端莊、穿著紅色衣裳的女姬挽起了他,昔日強大無比的桓王,如今雖然巫祭之術依舊強悍,但是也無法阻擋一點點老去腐朽的命運,竟然連走路都要人攙扶著。
桓王頭上有著一個同神紋胎記一般的烙印,那是他作為天命之人降生的記號,所有人相信他,就是那個被蒼天和巫神選中的人,甚至許多人都相信,他就是巫神的化身。
所有人都相信,包括他,正因為是如此,他才建立起了大桓王朝。
“天命在塤!”
“如今,天命已了,所以也到了終結的那一刻了嗎?”
桓王的手上臉上滿是皺紋,他站在宮殿之外,充滿了溝壑如同雞皮一般的手,撫摸過清涼的石頭欄桿,冕服拖過石板,沿著階梯一點點走下。
他抬起頭,看向了遠方。
黑夜之中的塤都在他的眼中若影若現,成千上萬座房屋綿延向遠方,而他看到的更不僅僅是房屋,還有無窮無盡的人,不論高貴低賤,都在塤都之中生存。
再向遠處看去,可以看到一座座城、村鎮、部落,一座座諸侯國、方國,都在他建立的大桓王朝下,整個人族,無以計數的人,在他開創的新時代之中棲息、生存。
曾經的人類如同野獸一樣茹毛飲血,沒有文字,沒有未來,在叢林和大地之中與那些妖魔、異獸搏斗,那時候的人族,不過是野獸之中的一員,和叢林之中的普通虎豹鳥獸并無不同。
是他,一點點的將一個名為塤的部落,從蠻荒之中點燃了文明的火種,在無盡建立起了塤國,而后歷經大大小小二十七戰,終于建立了桓王朝。
驅逐了妖族、異獸,于荒野之中開辟出了一座座城邦、分封諸侯國、庇佑了整個人族。
想到這里,桓王不由得意氣風發,仿佛再次陷入了那往日歲月之中,駕馭著大軍征戰天下,仿佛天地蒼穹都在為其贊頌,山河江海都為之傾倒。
桓王華站在巨大的祭祀禮器青銅鼎前,在寬大的廣場之上,抽出了腰間的青銅長劍,華麗的劍器在其舞動之下,顯得虎虎生風。
不過沒過兩下,桓王華就累的喘不過氣來,兩個姬女連忙扶住他,他拄著劍不斷的喘著氣。
隨后卻暢快的發出了痛快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
“老了!真的老了!”
“不過!”
說到這里的時候,桓王華話語卻一轉,環視過自己的天下。
“足矣!”
他可以感覺到生命力正在一點一點的從自己身體里抽離,自己正在一點點腐朽,死亡。
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畏懼,就好像他曾經面對過的無盡困難,重重危局一樣,不論是一次次面對無數氏族部落的征伐,還是面對那強大的軒轅國,亦或者那龍丘一戰的慘敗,還是那軒轅國內的直面神魔。
每一次,他都在面臨死亡,而他,也在戰勝死亡。
就算是建立了大桓王朝,內外無數巫祭、巫士、諸侯國和部落酋長之間的斗爭,稍有差錯,就是整個大桓分崩離析的結局。
剛剛建立的大桓王朝,看似強大,卻又如同一面脆弱而充滿裂痕的銅鏡一般,輕輕一擊,就可能碎裂。
這死亡和失敗,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坐在這王位之上,就如同坐在刀劍和火海之上一般。
而這個時候,匆匆忙忙跑來了兩名內廷小臣,急急忙忙的抵達了桓王的面前。
“王,大巫求見!”
大巫指大巫祭,是大桓王朝掌管所有祭祀活動,負責和巫神溝通的最高職位,在塤國時期的大巫祭由桓王親自擔任,成為桓王之后,大巫祭這個職位一直被空置,直到現在。
直到一個人出現,展現出了比桓王還要強大的巫祭之術,精通天地之道和通神之術的人,此人號稱能夠與巫神溝通,在一場祭祀儀式之上,擊敗了所有巫祭,借用了巫神的力量,被封為了大巫。
他的名字叫做云。
大巫云穿著巫祭長袍走了進來,這個看上去仙風道骨,留著一縷長須的大巫,進來說的第一句話就震撼無比。
“王上,吾有一術,可保王上長生不死!”
老邁的桓王看上去比這所謂的大巫祭要大上五十歲,但是按照大巫云的說法,他們倆的年齡卻相差無幾,而且這大巫祭是大桓內巫祭之術最強之人,他說的話,還是具備幾分說服力。
桓王接過了大巫祭地上來的絹帛,掃過一遍之后,看了一眼大巫祭,然后直接將帛卷扔在了地上,冷哼了一聲。
“這得死多少人?恐怕整個塤都的人都不夠獻祭你這個長生不死之術吧?”
“此等術法!吾不用也!”
只看見帛卷攤開,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符文咒語,每一個咒文,都帶著恐怖詭異的力量,而畫卷之上更是畫著一副圖畫。
只看見漫卷都是惡鬼亡魂,猙獰嘶吼著從深淵之下往上掙扎,而一位都帶著冠冕,身著冕袍的鬼帝,則被那無盡惡鬼亡魂拱衛著,坐在了屬于他的王座之上。
大巫云撿起了帛卷,小心翼翼的卷起,依舊誠懇無比的勸說著桓王,好像一心為了桓王著想一般。
“王為何如此,吾等巫祭,上通神靈,下通鬼神,卻唯獨求不得長生。”
“如今有著長生之術,為何不肯一試!”
桓王輕笑一聲,老邁的身軀和面容,卻顯露出了數十年積攢下來的帝王霸氣,長袖一甩,低頭看向了大巫。
“生死而已,有何可懼!”
他攤開手,看向了整個塤都,整個人站在大殿前綿延臺階下,環繞著青銅鼎轉了一大圈,長劍帶著劍鞘擺動,發出敲擊聲。
“看見沒有?只要大桓還在,吾就還活著!”
“只要人族還在!吾就還在!”
“億萬人族會贊頌吾的名字,史書會留下桓王華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言辭,哪怕過去了千百年,一萬年,吾也會活在每一個人心中!”
“吾為何要懼怕死亡?”
桓王手探在青銅鼎之上,仰頭發出了開懷大笑,扭過頭,最后對著大巫祭云斬釘截鐵的吐出了四字。
“吾即大桓!”
“吾即人王!”
大巫祭云乘著夜色一點點走出王宮大殿,穿過重重守衛和宮中燈火,跨過寬大的巫神之門,站在了王宮之外。
看著王宮之外的塤都,隱沒在黑暗之中的千家萬戶,大巫祭云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桓塵?桓王華?”
“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兒啊!”
化身大巫祭的青云道人甩手,扔掉了手上的繪制滿了咒文和萬鬼的帛卷,跪坐上了早就等候在王宮外走道之中的做輦之上,四個身強力壯的力士抬著轎子離去。
而帛卷在風中燃燒成一團灰燼,化為黑色的煙霧,飄上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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