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關馨馨并肩走在江岸上,似乎目標是朝著大海的方向前行。
看著春、江、花、月、夜,陳子昂心中忽然冒出《春江花月夜》那首詩。
走著走著,他低聲給關馨馨念這首詩。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這是唐代詩人張若虛的詩作。
詩沿用陳隋樂府舊題,運用富有生活氣息的清麗之筆,以月為主體,以江為場景,描繪了一幅幽美邈遠、惝恍迷離的春江月夜圖,抒寫了游子思婦真摯動人的離情別緒以及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感慨,表現了一種迥絕的宇宙意識,創造了一個深沉、寥廓、寧靜的境界。
全詩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換韻,通篇融詩情、畫意、哲理為一體,意境空明,想象奇特,語言自然雋永,韻律宛轉悠揚,洗凈了六朝宮體的濃脂膩粉,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素有“孤篇蓋全唐”之譽。
而其實,張若虛和他的這首大作,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差點被時光化為虛無。
好在最終只是一場虛驚,他和他那《春江花月夜》的詩魂翱翔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并將永遠照耀著中國的詩空。
前世。
某個深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這兩句世人從未見過的唐詩,跳進詩學家胡應麟的眼眸。
自此,春,江,花,月,夜——天地之間五個最美意象霎時從故紙堆里發出光芒,撲進世人的眼簾。
年過半百的舉人胡應麟當時正賦閑在家,沒事找事地編寫一部歷代詩選《詩藪》,意圖搜羅有史以來的詩歌珍品。
那么優秀的一首詩,被拋棄到歷史的黑屋子里,要不是胡應麟在宋人郭茂倩的《樂府詩集》看到了它,還不知道它要委屈多少年。
正是從胡應麟編纂的《詩藪》開始,這首天才之作才被人發現,才開始被滾成了一個巨大的雪球,直至被推唐詩的巔峰。
而那時離這首偉大唐詩的誕生,差不多已經過去一千年,也就是十個世紀的時光。
這部偉大的唐詩差點失傳,因而他的作者也差點被埋沒。
不過考據學家也只能大致地告訴世人:詩人名叫張若虛,大約生活的初唐開元年間。開元盛世后,官場失意的詩人回到了家鄉揚州。一天春夜,他獨步長江之畔。至正逢百花盛開,明月高照,一江春水滾滾東去,渾蒙如初的大自然壯景觸動了詩人的萬千思緒,奔騰的詩情。
仿佛有如神助,春,江,花,月,夜這五個美如少女的詩歌意象,花團錦簇地涌出天際,在詩人的筆下恣肆汪洋地噴發了出來。
詩中那熱烈而飽滿的氣象,頓時讓天地通透,萬象清澈,也使初唐的詩壇大放異彩。
在唐詩的海洋里大放異彩的《春江花月夜》更像是一個意外,是唐詩大秀場上的一個意外,一個孤立的高峰。
這首長詩所表現的內容與表達的方式在中國詩歌史上幾乎空前絕后,從詩經到新詩都難以找得到與它相像的作品。
它孤零零地屹立在中國詩歌的歷史長河上,前后都不見同類。
人們無法了解張若虛更多的人生故事,只能更多地去解讀他留下的偉大詩歌。
這首詩雖然字字珠璣,但全詩的精華都蘊含在“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兩句里。
因為正是這兩句使得奔騰的唐詩大河有了另一個方向,使得一首詩超越了詩,而抵達另一個更高的高度——哲學的高度。
這在群星璀璨的唐詩星空絕無僅有,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使得它成為前后都沒有同伴的孤獨的高峰。
而它同時又是詩,是詩的哲學,是哲學之詩。
起始四句就把全詩春、江、花、月、夜五個主要意象中的四個一并推出,頓時就營造了一幅大江東去,明月孤懸,春潮澎湃,夜野無垠的遼闊、深邃的畫面,一下子就確定了全詩雄渾壯美的基調。
但詩人的關注點卻不在景色。他描寫春、江、花、月、夜的壯美,是為了引出人在這樣壯美的自然面前不禁產生“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疑問。
這是個宏大而古老的疑問,是哲學的根本問題之一。
至于詩的后半部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就有些迷惘和無奈了,因而也是傷感的。
這迷惘、無奈和傷感正是大自然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暫引發的,正是前面那一無解的哲學問題給人來帶來的困擾。
面對春,江,花,月,夜如此美妙永恒的大自然,個體渺小、生命短暫的人總會產生失落傷感,甚至絕望的心情。
《春江花月夜》為唐詩開創了一個另類的題材和情感風貌,它那元氣淋漓的意象和多愁善感的激情,就像是青春的初唐,在夜深人靜時,和萬物生長的大自然談了一場戀愛。
雖然這場戀愛的結果,使得初唐釋放了青春的荷爾蒙,但也使它那華麗的青春初嘗了感傷的滋味。
因為這首詩的內容是表現人和自然的關系,探討的又是短暫與永恒的哲學命題,因而在它那華麗的青春外殼里,注定會隱藏著終極的感傷。雖然,這感傷不是關于朝氣蓬勃的初唐時代的,而是關于人類、人生那超越時空、亙古未變的命運的。這也正是張若虛這個另類詩人的獨特價值。
張若虛似乎對同時代的詩人都在關注什么,寫些什么渾然不覺,他單槍匹馬地與唐朝詩人的大部隊背道而馳,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無影無形的時間,投向了遙不可及的星空。他從前人從未有過的角度探討宇宙的存在,又以永恒的宇宙為參照,來反觀人類的命運。
他從自然的永恒、無限,聯想到人生的短促、無常,把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升到哲學高度,發出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這樣的終極關懷式的慨嘆,既帶著無可奈何的傷感和迷惘的況味,又哀而不傷地表達了青春的夢幻和人生的絢爛。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的愁苦是一種虛幻的愁苦,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
由此,他向讀者展現了唐詩表現題材的另一面,也由此樹立了僅屬于他自己的獨特標志。
寫完《春江花月夜》,張若虛匆匆熄滅了人生的蹤跡,卻點亮了唐詩的星空。
它是一首探討時空,又超越了時空的詩,寫出了人類在思考“我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時的共同感受。
這是孤獨的人類與生俱來的獨孤的謎,只有在初唐,一個萬物蓬勃上升的時代,才會有人有雄心去追索這一孤獨之謎的真相,才會有人有膽量去探究那個超越了人類認知范疇的謎底。
張若虛挾帶著初唐奮勇向上的精神力量,代表人世間億萬顆迷茫的心靈,張開迷離的詩眼,對著天宇凝望,迷惘而好奇,好奇而求索,求索而感懷,使得人類的自我意識在唐詩中第一次覺醒了,使得世俗生活之外的宇宙奧秘第一次綻放在了中國的詩歌里,使得文學同時具有了人類學意義。
《春江花月夜》橫空出世后,它那特立獨行的詩歌姿態表明其早已超越詩歌的范疇。
從此以后,揚州的月亮就成了中國最著名的月亮。
譬如姜夔的“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譬如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張若虛從詩歌的角度對中國“天—人”觀念的哲學建構,有著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以至于,蘇東坡那首膾炙人口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就明顯攜帶著從《春江花月夜》繼承過來的基因。
正是因為如此,《春江花月夜》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所起的作用,就遠遠不是一首杰作那么簡單。
清人王闿運《湘綺樓論唐詩》云:“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調,孤篇橫絕,竟為大家。”
聞一多先生也在《宮體詩的自贖》中點贊道: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恐懼,只有憧憬,沒有悲傷……有限與無限,有情與無情——詩人與永恒猝然相遇……全詩猶如一次神秘而又親切的晤談,有的是強烈的宇宙意識,被宇宙意識升華過的愛情,又由愛情輻射出來的同情心。
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關馨馨本來跟陳子昂并肩走,距離是很近,但互不相干的樣子。
后來,大概是覺得陳子昂念詩的聲音太小,她聽不清,湊近過去。
最后,她更是挽住陳子昂的手臂,一同前行。
陳子昂頓覺得,關馨馨和關彤彤這樣的女子,精神是極度匱乏的。
或者說是對精神方面的追求,遠超常人。
在精神上,她們如饑似渴,要求也極高。
又或許是她們太過于聰明,看透物質表象,轉而非常需要精神上的填補。
字不如其人,詩也代表不了作者。
但文字,該美好的,永遠是美好的。
人們只看到美好下面的美好,看不到別的。
而人不一樣,表面看到的,很美好,下面可能卻全是垃圾。
“今年能把業務轉移回臨安嗎?”聽完陳子昂念詩,吹著夜風,關馨馨一只手挽著陳子昂手臂,一只手捋了下額前被涼風吹亂的秀發。
“在轉移中,把我的這部電影做完,就可以完成轉移了。”陳子昂有些不想回幽州了。
因為父母常住臨安,孩子也都在臨安。
還有就是,關彤彤要準備離開幽州前往津門上班了。
到時候,他在幽州會更孤獨。
關彤彤去津門上班,只能周末回來。
而回來的話,她大部分也是回臨安看孩子。
按照陳子昂的估計,一個月四個周末,關彤彤絕對會拿三個周末去看孩子,最后一個才留給他。
“回來就好,不出遠門,可以天天看到孩子。”關馨馨以前也不知道陳子昂這么喜歡孩子。
造成他現在這種狀態,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見不到孩子。
很多父母,一天見不到孩子就特別想孩子。
陳子昂當初可是有大半年回不了臨安,見不到孩子。
即便是今年,他也沒能頻繁見到孩子。
大家都是周末或節假日有時間,而關彤彤周末和節假日基本沒錯過回臨安。
陳子昂跟著回來,三人碰面……
先不說陳子昂會覺得別扭,就是關彤彤自己也不愿意。
最終老婆產前產后沒抑郁,反倒是老公抑郁起來了。
陳爸和陳媽都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估計幾家能吵翻天。
陳子昂和關馨馨走著走著,走到一家酒店面前。
陳子昂駐足,看了看酒店。
關馨馨沒看,只是看著江那邊。
不過陳子昂向酒店門口走去的時候,關馨馨也挽著他手臂跟過去了。
很好騙的樣子。
等陳子昂和關馨馨回到家的時候,孩子們早就睡下。
之前囡囡還堅持不睡,坐沙發上頻頻點頭,快睡著了。
關彤彤要把她抱回屋,她就哭。
說要等粑粑回家。
哭了幾次,就徹底倒下了。
陳子昂回來得晚。
以往小家伙們都是晚上九點之前睡下的。
他今晚回來后,已經晚上十點多。
關馨馨一回家就鉆進自己的房間,照鏡子,能看到臉上的潮紅還沒褪去。
關彤彤從二樓下來,在一樓客廳跟關馨馨說話。
隔門說半天,關彤彤忍不住想開門要進去,發現門鎖了。
以往不是這樣的啊。
幸好陳子昂上樓了,不然關彤彤都以為陳子昂在里面。
“早點睡,今天帶小家伙們出一趟門,太累。”關馨馨沒開門,宣布要早睡。
關彤彤也沒繼續纏著,轉身上樓去。
“聲音調小點!孩子們和阿姨們都睡了。”上二樓后,關彤彤對還在二樓客廳看電視的關丹丹說道。
三樓客廳沒電視,關丹丹沒睡那么早,只能跑二樓客廳來看電視。
至于一樓,她可不想去。
一樓是小姑的地盤。
“老公,你還不洗澡嗎?”關彤彤繼續上三樓,進臥室后看到陳子昂沒準備洗澡的樣子,連忙催促他。
陳子昂心中有些發苦,這個信號釋放得……
得洗久點。
不是鐵打的牛,犁兩塊田地,中間需要休息時間。“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