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神宮之內。
偌大的宮殿,孤立于神城中央。
神宮附近,再無其他建筑,讓人看見這里之后,不由心中生出一種孤零零的感覺。
但是,這種感覺也有另外一個意味。
那就是孤立巔峰之上,無人能與之齊平的寂寞。
元皇——夏元氏。
這片大地上,六千年來的唯一主宰。
六千年以來,他見證了一個個絕代天驕化為黃土,見證了天地的一次輪轉,到現在,這片天地就只剩下他一個老人。
他從當年的一個掃地小童,成為一個世界的人王,這其中所經歷的,唯有他自己清楚。
周太清此刻就看著這位人王。
他符合了所有人對于元皇的想象,偉岸高大,孤高霸氣,雙鬢生出白發,卻沒讓增添蒼老之色,反而顯現出成熟的魅力。
然而,在周太清的眼中,他看的卻并非眼前的元皇。
他看見的是一個身處在無垠虛空之中的人。
虛空中,一個人雙目緊闔,化出了三頭六臂,牢牢地抓住了十幾條鎖鏈,好似陷入了封印,渾身上下透出的是一股死氣。
“你還能堅持多久?”周太清問道。
大殿中站立的元皇,輕輕睜開雙眼,道:“三天……”
“三天……”周太清喃喃自語,心內泛起傷感。
就剩下三天了。
如此之快,出乎他的預料。
此刻。
元皇語氣里是欣慰和愧疚,“是我對不住你,也幸虧有你……”
周太清默默搖頭道:“當年若非前輩化身傳我道法,豈有今日的周太清。”
元皇卻道:“即便沒有我,也有今日的周太清。”
周太清雙眼直接看向了無垠虛空之中的元皇,問道:“那后面是什么?”
元皇道:“你其實已經知道了。”
周太清沉默片刻,道:“這么說來,前輩又何來愧疚,這本就是我周家人所結下的緣,由我來接替前輩,也屬應當。”
“我實在不愿這個人是你。”元皇看著周太清,道:“你那弟弟,其實,若我再能堅持幾年,你弟弟也可……”
立刻,周太清臉色變冷,道:“絕無可能。”
元皇灑然一笑,道:“說那些都無用,我時間已經到了。”
大殿之中,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之后,元皇目光之中透出一些慈色,道:“到最后,你可否叫我一聲?”
周太清閉目,隨后,俯身跪倒,輕輕二字傳徹大殿。
“師…尊……”
聽聞此言,元皇老懷大慰,揚聲狂笑:“哈哈,夏元有徒如此,夫復何求?”
此刻,周太清睜開雙眼,道:“太清最后有一事相求……”
元皇面色平靜,道:“是為你那弟弟?”
周太清點頭道:“我想讓小乙入皇室序列,享此界榮寵,如此便作為我為眾生所做的些微回報吧。”
元皇聞言,閉上了眼睛,良久,說了兩個字:
“可以。”
玄道宗宮殿之中。
安如山和妻子坐在蒲團之上,下方兩側,便是玄道宗的一干修士,約有百位,這次神城一行,對于各門各派來說,不僅能夠清楚大劫始末,還有機會讓門派之中的天才,獲贈玄天祖靈葉。
玄道宗是擁有著悠久傳承的,自然清楚玄天祖靈葉這一大機緣,所以,肯定不會放過為自己宗門之中增加一個強大戰力的機會。
安如山此刻睜眼一掃兩側的后輩弟子,目光著重的落在了余天雨的身上,心道:“我玄道宗之中,能滿足獲贈條件的,有五人,天罡境三人,摩訶境界兩人……”
獲贈玄天祖靈葉的條件,二十歲以前進入秘藏境界巔峰,五十歲以前進入天罡境界,兩百歲以前進入摩訶境界,滿足了這些條件,才能夠被稱為天才。
玄道宗的五人之中,滿足五十歲天罡條件的,僅有三人,是為鶴陽峰劉同,花間峰石軒,以及主峰玄道峰的趙玄冥。
摩訶境界:一個是余天雨。
一個是……
小玄峰的蘇秀裳。
“本來,那周……”
想到這里,安如山內心一嘆,事已至此,不能強求。
隨后,安如山對著下方的各位峰主問道:“蘇師侄還未找到嗎?”
鶴陽峰主此刻起身道:“小玄峰蘇師侄早在四天前,便下了小玄峰,盡管我們已經派出了弟子找尋,卻依然一無所獲。”
安如山聞言點頭,道:“派人叮著聽天峰宮殿處,她一定會來神城,來了,就一定會去那里,不可讓她與聽天峰產生沖突。”
鶴陽峰主尊令之后,下去照辦。
龍角婦人此刻嘆了一口氣,道:“她一定是想為李天罡報仇的……”
聽聞此言,下方的峰主和后輩都心思各異。
余天雨心中暗道:“最好她找上周太清。”
蘇秀裳這半年來忽然崛起,走入了玄道宗高層的眼中,天賦超絕,竟然有更勝首席弟子余天雨的意思。
本來,所有人都沒能想到,這個早已經衰落已久,甚至他們自己都忘了還有小玄峰這么一脈,結果,就這么一個不起眼的落魄山峰,兩個弟子竟然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那周乙且不說,單說蘇秀裳,如此年紀,成為摩訶境界,儼然有資格與余天雨競爭宗主之位了。
所以余天雨內心自然有一種威脅感。
蘇秀裳若能和她師傅一樣,死在聽天峰人手里,他自然少了一個大敵。
現在,玄道宗對于蘇秀裳的看重,并不遜色任何一個紫衣序列的真傳,再加上她又滿足了獲贈玄天祖靈葉的條件,是以,安如山絕不希望這個弟子做出任何不智的舉動,讓玄道宗折損了一個大劫之下的重要戰力。
他們都對這個山峰不上心,虧欠了蘇秀裳許多,但是現在彌補也為時未晚。
前提是,安如山要提前阻止她朝聽天峰尋仇。
她絕對不是周太清對手。
不僅是玄道宗擔憂蘇秀裳去找聽天峰。
距離此處的百里之外,長生殿的宮殿之中。
顧悲風和長生殿主坐在兩尊巨大的獸骨之上,早就傳下了命令,讓弟子看好“丹魔”。
他們都清楚現在乃是神城腳下,一切個人恩怨都要暫時擱置,更不用說,那四大天驕之一的林靜玄,是專門維護秩序的。
若“丹魔”忍不住去找了聽天峰,他們首先就理虧,那不死大境的林靜玄若要處置,便是長生殿中最強者大長老顧悲風,恐怕也不能說什么。
長生殿雖然獨霸一方,名震天南,但是對于受到元皇親封的四大天驕,尤其是專門負責神城護法工作的林靜玄,就算顧悲風能夠在實力上壓過對方一頭,也是絲毫不敢動手的。
若是動手,那就是在挑戰元皇的威嚴。
顧悲風雖說已經是不死大境的老魔頭,在這片大陸的主宰面前,卻還是得乖乖收斂魔焰。
元皇,那是此界唯一的造化大境。
所有不死大境,都清楚自己和元皇的實力差距。
長生殿主此刻說道:“放心吧,丹魔除過藍兒死的時候,瘋狂過一陣,后來,吾喂他吃了忘憂獸丹,已經將他對藍兒的情感再度封印。”
顧悲風皺眉,道:“此子的情感堅韌,實屬我平生罕見,你莫要忘了,他從成為丹魔至今,已服了三次忘憂獸丹,藍兒死時方沖破一次……”
長生殿主露出遲疑,道:“難道要再喂他一顆?”
“此丹具有極大后患,若短時間內連服兩顆,對他的神魂將有難以言喻的創傷,我等培養他,乃是為了渡劫,若因此有了缺陷,二十年后的大劫……”
“一顆我不放心。”
顧悲風冷冷的道:“就算他從此有了缺陷,也比被那林靜玄或周太清當場鎮壓的好,為了培養出這一位‘丹魔’,我等已經付出了六十年,一點差錯也不能出,因為再沒有下一個六十年了。”
長生殿主聞言后,也是點頭,道:“好吧,那我便去喂他第二顆。”
說罷,長生殿主姬無上飄然離開了主殿,盞茶時間后,來到了一間滿是黑色紗幔的房間。
房間之中,有一個面色蒼白,白的妖艷的青年,其渾身上下透出一股讓人望之生駭的暴虐氣質。
那種氣質根本就不是人能夠散發出來的,而是各種窮兇極惡的畜生,野獸、沒有人的情感的嗜殺和渴血感。
這間房子,都好似因這個青年的存在,從而溫度降低到了讓人渾身生寒的境界。
募然間,姬無上走入其中。
那床上的青年微微睜眼,眼中暴虐的情感一閃而過,看見了姬無上之后,微微低頭,有一種溫順的意味。
姬無上張開手,手上浮現一顆宛如指甲蓋大小獸骨般的丹藥,溫聲說道:“千兒,又痛苦了吧,吃下這顆丹藥吧,可以讓你暫時從那些畜生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這一瞬間,青年看著那顆丹藥。
姬無上見狀,眼睛喂喂一瞇。
不愿吃嗎?
可是,就在這時候,便見到那青年緩緩從床上走下來,取過了姬無上手中的丹藥,張口吞下,然后用木訥的語氣道:“多謝殿主。”
正當他說完這四個字的時候,募然劍,藥力騰然而起,青年的雙眼當中浮現一種空洞的意味,好似一張白紙。
姬無上見狀滿意的笑了,道:“千兒好好休息吧。”
說罷,他便放心離開。
一顆忘憂獸丹,便是摩訶巔峰修士服下,也有一甲子的胎中之謎,忘卻平生最重要的人、事、物,只剩下最本能的情感。
接連兩顆讓青年服下,就是不死大境,也絕不可能再想起了。
當姬無上走后。
寂冷的房間中,再無一絲動靜。
可是,在一個黑暗的境界當中。
這青年的靈魂開始呢喃:“怎能忘記……”
當無邊的黑暗,如封印般吞噬他的所有情感之時……
一聲比野獸還要瘋狂的痛苦低吼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