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中。
戰斗已然展開。
身為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一身都十分普通,就好像一個老實的莊稼人,但是此刻,一雙肉掌翻動,身形如風,無一不展現著身為天下第十高手的強大。
也就在他撲身向徐鳳年的一剎那。
一只木劍,徑直朝著他的一掌削來。
劍雖是木的,但是,這一下,即便是一塊巨石在面前,也能夠被輕易削開。
王明寅心下一驚,急忙抽身后退,這一劍的威力實在太過可怕。
等他足足退出三步,才看見了這一木劍的主人,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你是誰?”王明寅緊緊地盯著溫華。
“溫華。”溫華一劍擋在了王明寅面前,認真的道:“王先生,溫華今日是要來找你討要一樣東西。”
王明寅目光閃爍,看向了四周,鎮安王派來的的其他高手同時都動作了,不遠處,還有兩大高手隱藏暗中,他受鎮安王恩惠,今天是無論如何都要完成任務。
但是,這擋在面前的年輕人,卻是出乎意料的棘手,他面色毅然的問道:“哦?你本想向我討要一件東西?”
溫華認真的道:“這件東西本是你天下第十,但你卻想殺小年,就恕我今日不能點到即止了!”
語落,溫華一劍刺出。
這一劍,包容萬物,開始似乎起于深谷,一劍出,溫華的劍中氣勢牽引一切,好似全是破綻,卻又圓融無缺。
“劍敗!”
這一劍,便是溫華的一年劍敗之體悟。
王明寅肉掌帖劍,似乎要空手奪白刃,可是卻難以抵抗這一劍之上的意境。
以敗取勝,難能不勝!
陰陽歸一劍,下一個變化,就是……
“劍勝!”
陰極生陽,深谷中的那一劍,此刻忽然大放光明,一飛沖天,帶著浩浩大大的意境。
陰陽變化,信手拈來,猶如羚羊掛角。
莫能與抗!
唯有看破勝負,才能必勝!
這一劍,是信心,是久敗之后的必勝!
是心意積蓄到了極點的窮則生變。
風輕云淡,撥開蘆葦,劍出的那一瞬間,會心而至。
勝負一觸既分。
這一刻,王明寅面色寧靜的站在蘆葦蕩上,胸口插著一柄木劍,手緩緩地從袖口取出來了一個荷包。
臨死之前,他眼神盯著這個荷包。
他的妻兒都是最普通的人,甚至他們都不清楚王明寅是天下第十一高手,只知道他是一個莊稼漢子。
“這一次,不能回去了。”
王明寅閉上了雙目,軀體,倒落在了溫華的面前。
溫華卻是怔怔的看著王明寅手上的那個荷包:“這,是……”
這一刻,看著這熟悉的荷包,依稀記得,他那破落鄉鎮里面,好似曾經偶遇過一個小孩,身上也掛著一個和這個很像的荷包。
這一刻,溫華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原來這就是江湖啊,好大的江湖,大的那么的小。”
這天下第十一,竟然是他自幼長大的那鄉村里的一位同鄉。
他的兒子,自己甚至還見過。
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依稀又看見了那個掛著荷包在鄉里跑來跑去的一個小男孩。
這次,他怕是再也等不到他父親回來了。
“這就是他娘的江湖啊。”
溫華此刻心情充滿復雜,奪走了夢寐以求的天下第十名頭,這一刻的他,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也沒有未來能和先生并肩而行的喜悅。
他只知道,他殺死了一個同鄉小孩的父親。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朗的聲音:“吳家劍冢當代劍冠吳六鼎,攜帶素王劍,求李老劍神現身,與我一戰!”
李淳罡笑了笑,“徐小子,再借我一劍吧。”
徐鳳年笑罵道:“拿去拿去,我恨不得借你一千劍。”
有了劍的李淳罡,攔在了吳六鼎的面前。
同時,一道殺機,再次往徐鳳年這里襲來,是一劍。
溫華此刻難以再傷神了。
今天這一切的事情都趕在一塊去了,他今天來可不只是要拿走天下第十,還要幫助小年擋下這一殺劫。
面對那驚殺一劍。
木劍倏出。
劍敗。
來人劍勢被阻,露出身形。
龍虎山齊仙俠!
被稱為小呂祖的龍虎山新秀,自從龍虎山在周乙手上吃了那么大一個虧后,他們便一直視周太乙為畢生大敵,襄樊城這次周乙三人都沒有隱蔽行蹤,自然被齊仙俠發現。
他本來是要去武當山索要那柄呂祖法劍,卻意外地撞見了溫華。
周太乙的弟子溫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是以,他也插手了進來。
這一劍,看似殺向徐鳳年,其實就是對著溫華。
同時。
蘆葦蕩那邊。
亦是劍拔弩張之勢。
然而,面對周乙的冷肅一言。
黃龍士面容淡淡,道:“閣下無需動怒,老夫此局和你并無沖突,那南宮恨必然要找上你,老夫只是在你力不能及他的時候,會出手幫你一把而已。”
“是以,此局對你有益無害,甚至于老夫都已向你坦誠此局,可見誠意了。”
周乙聞言,目光閃爍,笑了:“就憑你一介儒圣,也能幫我擋下南宮恨?”
黃龍士淡淡一笑,道:“到時閣下自然清楚了,有句話叫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南宮恨是老夫的敵人,同樣也是閣下的仇人,你我之間既然有共同敵人,先天就是一條陣營上的。”
“還是說,閣下是屬于那種一心要自己報仇,無視他人助力的莽夫之輩?”
周乙聞言大聲笑了,目光閃爍,道:“不愧是黃龍士,那周某便看你有幾分本事了。”
這個時候,蘆葦蕩索索響動,出現了一個黑白色的大貓,那貓的背上坐著一個扛著向日葵的少女,少女審視了黃龍士和周乙一眼。
然后,她扛著向日葵過來,踹了黃龍士一腳。
這一幕,倒是頗有趣味,讓人不能反應。
黃龍士被這一腳踹了個趔趄,再難保持剛才自信老謀的形象。
這一刻,在周乙面前可謂是大丟了面子,但他也沒什么反應,反而朝著那少女嘿嘿笑了笑:“那徐小子不是有人來救他嗎,又沒什么事,當著外人的面,也不知道給我留點面子。”
那少女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呵呵。”
這個時候,黃龍士看了一眼蘆葦蕩那邊,道:“既然閨女你回來了,想必那邊的戰斗已經結束了吧。”
呵呵少女遲疑了下,好似要組織語言,十幾個呼吸后,吐出了幾個字:“木劍敗小呂祖,鐵劍敗吳家劍冠。”
黃龍士聽在耳朵里,悵然一嘆,看著周乙道:“你這好弟子這一戰后,怕就要天下聞名了。”
周乙淡淡的道:“本就是好弟子!”
看見周乙詞鋒不讓的說話,黃龍士搖頭笑了笑,道:“今日這棋盤被你一子橫沖直撞殺的亂象紛呈,也沒什么意思了,老夫先告辭,下盤棋再會。”
說著。
黃衣老人拄著木杖,那騎熊貓的向日葵少女,兩個人一老一少,真如一對父女,在蘆葦蕩的夕陽下,慢慢離開了。
周乙看著黃龍士離開的背影,再看看黃龍士剛才以石塊做棋子的殘棋,心中靜靜地自語:“不管是這一盤棋,還是下一盤棋,始終還是棋盤上的一隅之地,你始終還是沒有跳出來。”
跳不出這一隅,自然也就看不清周乙這盤更大的棋局。
黃龍士現下,不足為慮。
這個時候,萍兒扯了扯周乙的衣袖,咬了咬嘴唇,問道:“那南宮恨,殺了先生的族人嗎?”
萍兒剛才一直都在聽著黃龍士和周乙的對話。
他天生道骨,聰明靈慧,自然明白那剛才那黃衣老頭和自家先生說話的意思。
周乙摸了摸萍兒的頭,沒有說話。
萍兒昂頭道:“等萍兒和溫華師兄都厲害了,一定和先生一起去打那南宮恨。”
周乙搖頭笑道:“南宮恨是先生的事情,先生會除掉他,你們,去好好的走自己的人生吧。”
萍兒懵懂的看著周乙。
這個時候,蘆葦蕩的那邊,溫華慢慢地走了過來。
萍兒回過神來,臉上露出喜悅,問道:“師兄,我剛才聽那個小姐姐說,你打敗了好多人。”
溫華看著萍兒,摸了摸他的頭。
然后他看著周乙,微微低頭,道:“先生,我想回家了。”
周乙目光一閃,沒有問為什么。
隨后,他道:“想回,就回去吧。”
溫華低著頭,看著手上的一個荷包,道:“我想把這個東西,還給一對母子。”
“然后,我也想回家好好想想一些東西。”
究竟這個江湖,是不是他夢寐以求想要的江湖。
周乙看著他,露出罕見的真心笑意,道:“才入江湖,便出江湖,很好,你修行已入第二境深處,能否堪破,就看你自己了。”
說到這里,周乙對著溫華道:“你這一去,順便幫我保管一樣東西。”
溫華抬頭,便看見一片金色的葉子,落在了他的掌中。
溫華接過了葉子,攥緊手心,然后跪在面前給周乙磕了三個頭,道:“先生保重,等我想通了,就回來。”
說罷,他握著木劍,揣著荷包,回頭踏向了返鄉的路。
萍兒看著這一幕,要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
周乙目光卻是平靜,看著夕陽下溫華的背影:“才入江湖,便出江湖,才拿起了劍,便又放下了劍,很好,進境如此迅速,果不辜負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