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不走!”
奇趣閣工坊通往云山的水泥路上,李魚俯下身子扶起李澤軒,她淚眼朦朧道:“先生,你快走吧!他既然是來找我的,我跟他走一趟便是了!”
說罷,她護在了李澤軒前面,看向緩步走來的巫劫,大聲道:“不許你傷害先生,不然我便死在你面前!”
面對這毫無威懾力的“狠話”,巫劫不為所動,畢竟任李魚動作再快,也不可能在一個大宗師的眼下自盡,更何況李魚手里也沒有任何兵器。
李澤軒這時按住李魚的肩膀,沉聲道:
“你既叫我一聲先生,我便會盡力護你周全,讓你一個小丫頭擋在我前面,這像什么話?”
說罷,他再次將李魚拉至身后,提劍看向巫劫,暗暗凝聚劍勢,打算與對方再拼一拼。
但不知為何,對面的巫劫見到這一幕,卻忽然收起了氣勢,看樣子好像是不想和李澤軒再打下去了。
李澤軒正奇怪對方的舉動,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陣破空聲,下一刻才發現有一道人影正朝著這邊急速奔來,待那道人影站定,李澤軒不由心中一喜:“小師叔!!”
來人正是玄清!
李澤軒離開書院之后,玄清又被李淳風拉著看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星空,正打算回別院歇息,六識敏銳的他忽然覺察到云山南面不遠處有著打斗真氣波動,聯想到李澤軒之前離開云山后就是朝著工坊方向去的,玄清來不及多想,便全力運起穿云步,朝著這邊急速奔來!
半步大宗師的速度,自是非一般人所能及,李澤軒只與巫劫打了數個回合,玄清便已經趕來了!
“突厥國師?”
玄清見李澤軒只是受了點輕傷,便只沖李澤軒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將目光看向巫劫,微微皺眉道。
顯然,他也想不通,這個時候,巫劫為什么敢出現在這里!
“……吾已非突厥國師,今日此來只為找她弄清楚一些事情,并無惡意!”
巫劫這時抬起頭,但仍難以看清他那籠罩在黑袍下的一張臉,他看向李魚所在的方位,難得出聲解釋了一句。
其實真要打起來,他當然不懼李澤軒和玄清聯手,正如李澤軒先前所判斷的那樣,一個大宗師如果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挾持一個人質,即便是半步大宗師的玄清也攔不住!
但一來他并沒打算傷害李魚、并挾持其作為人質,二來,當初龍門關一戰,玄清那極致純粹的劍意令他十分印象深刻,正面對戰,他擊敗玄清恐怕也得費一些手段。
而且據他所知,朝廷在云山和奇趣閣新工坊的附近都駐扎有軍隊,這邊如果打斗太久的話,勢必會引來大軍,他雖然自恃武功天下無敵,但也不會自大到覺得自己能夠和數千大軍正面抗衡!
所以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還是開口解釋了一句。
剛才要不是李澤軒二話不說直接就動手,巫劫也沒打算動武的,因為他今天過來找李魚確實沒有惡意。
其實李魚從工坊離開時,巫劫就已經遠遠地跟著了。
他原本是打算等李魚從《大唐日報》編輯部“下班”后,直接將其帶走,但他沒想到今晚李魚是跟李澤軒一起離開工坊的,更加沒想到李澤軒竟然一直將李魚快送到云山腳下都還沒離開。
再往前走一點就到云山了,那邊可是有朝廷的守軍,巫劫迫切地想要知道李魚的身份,別無他法,他只能出面攔住了李澤軒和李魚二人。
方才之所以停手不再攻擊李澤軒,不是因為他感應到玄清來了,而是見到李澤軒對李魚舍命相護,猜測到李澤軒在李魚心目中的地位可能極為重要,這才主動停手。
“……你不是突厥國師了?”
玄清聞言,忍不住皺了皺眉,露出疑惑之色,顯然一時沒能理解巫劫這句話的意思。
李澤軒和李魚也有些不解,均是一臉疑惑地望向巫劫。
“吾已離開草原、脫離頡利帳下,自此不再為其效力,所以自然不再是突厥國師!”
見玄清沒有立刻動手,巫劫松了一口氣,他將狼牙棒立于身前,淡淡地說道。
一言出,卻宛若一道驚雷憑空炸響,李澤軒心頭狂震,驚訝地張了張嘴。
如果這句話從其他人嘴里說出來,他肯定一個大耳瓜子扇過去了,突厥國師叛變頡利,這不是瞎胡扯嗎?做夢也不能做這么不切實際的夢啊!
但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別人,而是巫劫,這就很難不讓人相信了!畢竟以巫劫如今天下武道第一人的實力,實在沒必要編出這樣的謊話來誆人。
饒是一向淡然的玄清,在從巫劫聽到這樣的消息后,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許驚訝神色,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他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去接這話。
“……你怎么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
李澤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震驚,上前一步,站在玄清身側,看向巫劫問道。
雖然從理性上分析,巫劫不可能故意編這么驚世駭俗的謊言誆人,但這個消息本身,實在是太過于令人匪夷所思了,李澤軒還是忍不住想要再度確認一下。
黑袍下的巫劫皺了皺眉,沉吟片刻后,嘶啞著嗓子,開口道:
“七月之末,盛夏降霜,頡利失德,群雄共伐。草原狼煙四起,頡利內外交困,我若還是突厥國師,此刻應當在草原為頡利沖陣殺敵,又豈會孤身一人來到這里?
發生了先前那件事,這云山地界朝廷已派重兵防守,吾總不會再去炎黃書院自討苦吃!”
聽到巫劫爆出頡利老底,本就信了六七分的李澤軒,此時終于算是完全相信了巫劫方才的話,只是他還是有些不解道:
“突厥國師在草原上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這好好的國師不做,為何會孤身來大唐?”
巫劫沉默片刻,道:“功名利祿,于我而言猶如浮云,我只想知道我是誰,而答案就在她這里!!”
說到這里,巫劫忽然抬手指向李魚。
隨著巫劫一指指出,李魚面色猛地一變,李澤軒擰眉道:“你是說你不知道你是誰,亦或者說你曾經失憶過,而李魚知道你的身份?是因為他的那只青魚手鐲嗎?”
事情越來越復雜,而且李澤軒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事情的真相越來越接近他的那個猜想了!
早在剛遇到李魚的時候,李魚便拜托過李澤軒幫忙尋找她的爹娘,而當初她爹娘留給她唯一的東西,便是她腕上的那只青魚手鐲了,李澤軒也根據這只手鐲,派人在長安附近多處打探消息,均是一無所獲。
卻不曾想,巫劫竟然和這只青魚手鐲有關聯,這一點從當初巫劫強闖書院的事情便能看出來。彼時若不是因為戴著青魚手鐲的李魚突然出現,說不定虬髯客便會被巫劫的狼牙棒斃命當場!
巫劫嘶啞的聲音在夜色中忽然變得有些幽遠,“我確實不知道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只知道我曾受過很重的傷,當初我一睜眼,看到的便是舒嫣。
再之后,突厥前任老國師為我療傷,教我功夫,半年之后,我突破至大宗師,擊敗草原各路高手,成了新的突厥國師!”
半年就成了大宗師!!
聽到這話,李澤軒徹底無語了,他自以為自己的武功精進已經夠快了,最少如今他在年青一代已經算是無敵存在了,但是相比于巫劫半年成就大宗師,他這點武功精進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玄清這時輕吁一口氣,嘆道:“巫劫前任國師,巫長!”
李澤軒一怔,隨即忙問道:“小師叔,你認識巫劫前任國師?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玄清搖了搖頭道:“前朝時草原第一高手!我沒見過,但大師兄當年游歷草原曾與其交過手,你師父說此人多智近妖、詭計多端、武者敗類!”
李澤軒嘴角一抽,難得見到小師叔這么一本正經的罵人,聽著怎么就這么違和呢?
巫劫沒有對玄清的評價發表什么意見,他接著說道:
“為了償還老國師的救命之恩,我便留在草原輔佐頡利!但我受傷之前的事情,再也想不起來了!直到我遇見了她!”
說到這里,巫劫再次看向了李魚,雖然黑袍將他整個人全部籠罩、令人看不清他的臉,但眾人仍能夠感覺到他那鋒利的目光,此刻正盯著李魚的臉上。
巫劫繼續道:“她和舒嫣長得太像了,而且她手腕上的青魚手鐲,舒嫣也有一只,一模一樣!
當初我重傷醒來看到舒嫣的第一眼就感覺很熟悉,那天在炎黃書院見到她,我找到了同樣的感覺!我的直覺不會出錯,她和舒嫣肯定知道我之前的過往!”
李澤軒皺眉問道:“你口中的舒嫣是誰?你既覺得她知道你的過往,你為何不去問她?反而舍近求遠?”
李魚此刻既是緊張,又是期盼地望向巫劫,當初她歷盡千辛萬苦來到長安城,就是為了尋找她親生父母的下落,如今從巫劫的口中聽到有人和她長得很是相像,而且對方也有一只和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青魚手鐲,顯然這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生母,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生母是誰、在何處。
巫劫知道他不將事情全部講清楚,李澤軒恐怕不會將李魚交給他,于是便耐著性子解釋道:
“舒嫣是頡利的小女兒,突厥的公主!我自是問過她,但她始終不愿如實相告!”
“什么?我……我竟然是突厥人?”
李魚聞言,頓時如遭雷擊,雖然心里早有類似的猜測,但此刻親耳聽到,一時間還是難以接受!
在她的記憶中,她生在大唐,長在大唐,大唐有關愛她的養父養母,有她熟悉的鄉鄰鄉親,還有她敬愛的先生,更有她在云山書院結識的伙伴,她熟悉這里,她愛這里,她還是《大唐日報》的金牌記者,她為自己是大唐人而自豪!
而如今竟得知她有可能是突厥人,是與大唐敵對的突厥……一時之間,小魚兒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她的腦海中涌現出無數的畫面:那些曾經陪伴她成長的人們,那些曾經共同度過的日子,那些曾經一起笑過、哭過的伙伴。
先生之前說過,大唐馬上就要與突厥開戰,而她身為突厥人,注定與大唐是敵人,到時候先生還會不會像父兄一樣關心她、疼她、讓她繼續留在《大唐日報》?孟文浩還會不會像往常一樣和她說笑玩鬧?
想著想著,她的眼眶已經滿是淚水。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溫潤的話語響起,猶如冬天的暖陽一般,照在了她晦暗的心底:
“不要多想,現在一切還未確定,另外,即便你的爹娘都是突厥人又如何?大唐雖與突厥敵對,但并非所有的突厥人都是大唐的敵人!你看前一陣子歸降大唐的契丹部,他們現在在長安不都過的好好的?
再比如剛剛歸降的突厥小可汗突利,他和他的十余萬部眾很快就要抵達長安,他也會受到陛下的封賞!
一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但是可以選擇如何面對它。
即便你是突厥人,但你不曾傷害一個大唐人,不曾做過一件危害大唐的事情,反而你身為《大唐日報》金牌記者,數次以身犯險、揭露地方貪官,造福無數百姓!
當今圣上乃開明之主,不會因為你是突厥人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你治罪!我,馬先生,還有你的朋友,也都不會因為你的身世而對你另眼相看!”
說話之人,正是李澤軒。
他第一時間就覺察出李魚內心的無助與彷徨,想到這孩子童年一系列的遭遇,他不由出言柔聲安慰。
“嗚嗚!先生!”
李魚聞言,縱使她平日再是自強自立,此刻終于再也忍不住,眼中淚水奪眶而出,轉身緊緊抱著李澤軒的腰大哭起來。
就剛剛那一刻,天知道她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和恐懼?要不是李澤軒的安慰,她整個人可能會直接崩潰掉。
“冒昧一問,你和這位舒嫣公主是什么關系?”
拍著李魚的肩膀,過了好大一會兒,小丫頭的情緒才稍稍穩定了一些,這時,李澤軒轉身看向巫劫,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