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宜院中。
呂媽媽剛一進屋,吳夫人就問道:“怎么樣?”
“從咱們這里出去后,就直接去了榆院。”呂媽媽回道。
“哼。”吳夫人鼻子里笑出聲來,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接著問道:“吩咐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夫人放心,都已經散步出去了!”呂媽媽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估計不出三天,府里上下就都知道賀夫人上門所為何事了!”
“好!”吳夫人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是回陸府求助呢,還是一個人擔下這‘妒婦’的名號!”
主仆二人相視而笑。
呂媽媽說的“三天”著實過謙了,不過片刻的功夫,靖春堂的衛姨娘便已知曉此事,且立即就去后院說給陳姨娘聽了。
二人一致認為,這是個觀察世子夫人的好機會!
由于實在沒有旁的人可以投靠,她們此刻無比希望陸清容能夠化解此事,顯示出讓她們信服的能力。
此時的榆院,陸清容來到前廳見了邱沐云。
今日邱沐云身穿一件秋香色桃花紋鎏金滾邊的刻絲褙子,水綠色綜裙,頭發梳起高髻,帶了一整套鸚哥綠翡翠頭面,打扮得格外隆重。不知是這身衣裝的襯托,還是她此時刻意端著架子,總之看在陸清容眼里,覺得她比往日的確端莊了不少。
“賀夫人真是稀客,今日來侯府可有什么事?”陸清容一句寒暄都沒有,上來就詢問來意。
“世子夫人這么說,可就見外了!”邱沐云并不在意,臉上堆了笑。“眼看著這天兒是越來越熱,我給清宛送來些夏天穿的衣裳,剛去沁宜院拜見過吳夫人,想著如果不來見一見世子夫人,倒顯得沒了禮數!”
陸清容微微頜首,并不說話。以她的個性,是不大可能直接說出“我和你又不熟”的話來。
邱沐云見狀。絲毫不覺尷尬。
“清宛在府中叨擾多日。承蒙世子和夫人的照顧,我們心里的感激也沒機會表達,還望您不要挑我們的理才是!”邱沐云的口吻略顯夸張。
陸清容不禁眉間微蹙。倒不是因為她的語氣,而是她這話,怎么聽著都有些別扭。
什么叫“承蒙世子和夫人的照顧”?
“賀夫人這感激,我們可不敢接受!”陸清容不再沉默。“我自認從未照顧過府上的小姐,關于世子。那就更是沒影的事兒了!賀夫人還是搞清楚再說才好!”
邱沐云聽了這話,非但不著急,還露出一絲古怪的微笑,繼而說道:“世子夫人的話。還是不要說這么絕對,說不定就有什么事情,是您沒注意到的呢……”
陸清容看著她那得意的面孔。心中不屑,若不是猜到她們要耍什么花樣。早就把她打發走了,那還有閑工夫跟她再次周旋。
果然,邱沐云見陸清容不搭腔,只好自己起了話頭:“說起來,我這心里也有一件鬧不明白的事。前幾日清宛回了賀府一趟,我見她言辭閃爍,經常失神,問她怎么了又不肯說,最后逼問了她許久,才告訴我,原來是府上有人送了她一方帕子,這才導致她心生忐忑,畢竟還只是個待字閨中的女子,總怕對自己的名節有損……”
“名節有損”這種擔心,從邱沐云嘴里說出來,讓陸清容有些難以適應。
但總算說到了正題,陸清容直接問道:“是誰送了她帕子?”
“這……”邱沐云假意思慮了片刻,“原本清宛死都不肯說,我也是不知道的,但心里不踏實,將那帕子拿給吳夫人看過,方才知曉,那帕子竟然是世子爺的隨身之物!”
話音未落,邱沐云就開始注意陸清容的反應,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是受驚過度了,佯裝為難地開口道:“這事,我們也著實是沒辦法了,女兒家的名節何等重要,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若是傳了出去,以后還讓清宛怎么嫁人?”
陸清容心中冷哼一聲,若真是怕傳出去,她還會這般上躥下跳地行事?
轉而又暗暗失笑,發現自己險些被邱沐云聲情并茂的說辭搞暈,把這當成真事兒了!
“那帕子,能否讓我看一眼?”她淡然詢問道。
邱沐云聞言,立刻將那帕子從懷中取出,雙手捧于陸清容眼前:“世子夫人請過目。”
陸清容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那的確是自己繡給蔣軒的帕子。
做出一副仔細觀察的模樣過后,陸清容這才抬起頭來,緩緩說道:“這帕子,并非世子之物!”
語氣淡然而堅定,不容置疑。
邱沐云有些錯愕,沒想到陸清容說起瞎話來如此義正言辭。
“世子夫人還是看清楚才好!”邱沐云依然舉著那帕子,“這可是吳夫人都承認了的!”
“吳夫人平日并不時常見到世子,請安的時候也都是來去匆匆的,想來并沒太注意。”陸清容輕咳一聲,先是略顯尷尬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綠竹,方才繼續正色道:“賀夫人也是見過世面的,你且看這帕子的繡工,可像是出自侯府之物?”
關于這一點,邱沐云曾經是有些含糊的,但賀清宛在她面前一再保證,那就是世子爺身上之物,才讓她打消疑慮。
蔣軒隨性不羈的性子,已經名聲在外,說不定他就喜歡這種歪七扭八的花樣呢!
邱沐云復又挺直了腰板:“不像,也不能說明就不是!清宛是個溫順知禮的女子,斷不會貿然冤枉了世子爺的!”
“哦?”陸清容第一次笑出聲來,“這我聽著有些不明白了,剛才賀夫人不是說她始終都不肯說是誰嗎?”
“這……她是后來才肯承認的!”邱沐云一時語凝,旋即變得急躁,“總之,這定是世子爺所贈之物,不是您一句否認的話,就能輕易了結的!”
陸清容也不問她到底想要如何了結,只一口咬定,這帕子就不是蔣軒的。
邱沐云無計可施,終于惱羞成怒,將帕子從陸清容眼前撤走:“世子夫人若是這般抵賴,我看咱們不如去見官,讓官府的人評評理,看著到底是不是世子爺之物!”
陸清容并不著急。雖然以她對邱沐云的了解,那著實是個能干出此事的人,但畢竟賀家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她的公婆又都來了京城,想來也不會允許她這般丟賀家的臉。
陸清容正想告訴她,暫且不提臉面的事,即便是官府,也不可能聽信她一家之言。
卻不想,門口突然傳來的聲音,搶在了她前面:“誰要告官啊?”
聲音低沉而剛勁。
陸清容和邱沐云同時循聲望去。
只見孫一鳴已經自行步入花廳,身穿一襲靛藍色斜襟直裰,一支青簪束發,身形挺拔,面冠如玉,眉目之間坦然自若。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微小痕跡。
陸清容忍不住將他和眼前的邱沐云比較起來,儼然像是兩輩人一般,很難想象二人曾經做過夫妻。
然而此時的邱沐云,見到走進來的竟然是孫一鳴,瞬間怔忪異常,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剛才一時惱怒嚷嚷著要見官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就為了一個帕子,鬧得要見官?”孫一鳴這話,是對著陸清容說的,從他進來開始,還沒有看過邱沐云一眼。
邱沐云那邊卻早已像個啞巴一樣,不吱聲了。
“賀夫人說這帕子是世子爺的,我說不是,這不,正說著要去官府評理呢!”陸清容的口氣略顯玩味。
孫一鳴這才轉過身,向邱沐云那邊走去,先是無比自然地從她手中拿過那帕子,舉起來在陽光下面照來照去,繼而說道:“我看這帕子倒是不錯,要不也算我一份,回頭把我也喊上,咱們一起去官府評評理,看看最后判給誰!”
孫一鳴說話之時,仍舊是看著陸清容的,只有說到“去官府評評理”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邱沐云一眼。
邱沐云登時渾身一震,臉上難以掩飾震驚之色,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話來。
“不去官府了?”孫一鳴這才斜眼俯視著邱沐云,“那這可就是我的了!”
說完,就真的要把帕子放入自己袖中。
陸清容見狀,連忙上前,親手拿回那帕子,眼神示意孫一鳴無需擔心。
陸清容轉身之間,孫一鳴在她身后,而邱沐云則是垂眼看著自己的腳,故而誰都沒看見她將帕子放入袖中復又拿出的動作。
走到邱沐云面前,陸清容把帕子遞給她:“這個還是賀夫人自己留著,來日若真的去告官,總要有個證物才像話!”
“不敢!”邱沐云忙不迭解釋道:“剛才是我胡言亂語,世子夫人莫要跟我計較才是,這事終究還是要兩家商量著解決,鬧到官府去豈不是平白讓人笑話!”
邱沐云說出的話格外謙恭,卻立即伸手接過帕子塞入自己懷中,動作一氣呵成。
像是怕陸清容或孫一鳴反悔一般,邱沐云連句場面話都沒有,就直接告辭而去。
看著她狼狽至極的背影,陸清容面露古怪地看著對面的孫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