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纓要做到完全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但好在處世經驗還算豐富,尚且能面不改色。
霍溶進來的時候目光直接落到她脖子上,停頓兩息之后滑過,按位落坐。
黃慧祺凝望了已有凌淵良久,此時見到霍溶也來了,便禁不住咬了咬牙。
再看看沈長纓頸上那紅紅一圈,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便就戳了戳蘇馨容。
雖然說她知道凌淵這樣身份的男人不可能會跟她有什么關系,可是一想到比她還沒有資格踏入高門貴戶門檻的沈長纓居然跟這個男人很可能有瓜葛,她原本只能說是失落的心情就陡然變得尖酸起來。
憑什么什么好男人都跟中了邪似的盯上了沈長纓呢?
哪怕凌淵先前的確是對沈長纓動了手,可是他終究是沒怎么傷她。
關鍵是霍溶沒收她在麾下,結果卻答應了沈長纓,而且他還不惜跟凌淵杠上,公然護著她!
她沈長纓什么便宜都占了,而她居然連個霍溶都得不到!還日日守在庫房里,得等到下一撥崗職輪換才有機會調出來,她不憋屈么?
就算她憋屈,也不能看著她沈長纓快活!
蘇馨容順著她目光看到長纓頸上,才探究地看回來。
黃慧祺趴在她耳邊:“有好戲看了。”
蘇馨容昨夜里試探過沈長纓,沈長纓雖然沒有直面回應,但她就是感覺她是認識武寧侯的。
不然照她的性子,倘若不是,還不得懟得她四肢發麻?
這時候聽黃慧祺把先前門外的事一說,她立時就往上首的凌淵看過去。
這男人端底是很出色。
最先時她只以為徐瀾是世間少有的男子,后來出來個霍溶,她才知道這天地廣闊,是她見識少了。
霍溶這個人其實有些難以捉摸,因為不管放在哪里他似乎都是不輸人的那個,他不會耀眼得出格,但也絕不會讓你敢小覷他。
他給人的感覺,是不管呆在市井百姓里也好,文官武將里也好,他總歸會是扎眼出挑的那個。
且哪怕就是呆在王公貴戚堆里,他也依舊會比周圍人要淡定從容那么一點兒,讓你絕對無法忽略似的。
然而,凌淵他天生勛貴的身份擺在那里,那么無疑他是更耀眼的。
但這個耀眼的男人,他居然見了沈長纓的面就掐她的脖子?
真要掐斷了倒也罷了,關鍵沒有,而只是留在道紅痕明目張膽在她后頸上,仿似警告著什么似的。
難道,這凌淵跟沈長纓有仇?
可是沈長纓與他能有什么仇?
她再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沈長纓,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挖掘挖掘她底細了?
凌淵作為欽差,他不插手南康衛的軍務,在漕運司上他算是至高長官,有權對任何事情做出決斷,但對日常事務也有權力旁聽。
軍務說完之后便到碼頭的事情。
“徐將軍不在,沈將軍來說說情況。”
李燦與霍溶相繼作過陳述之后,譚紹看向了長纓。
一時間滿屋子所有人目光也都投了過來。
長纓鎮定地拿出卷宗,站起身來:“船料這方面我們目前正常。漕運司那邊因為已經移交霍將軍,目前進展尚且未知。
“此外我也已經提請霍將軍嚴格篩查在場工匠,以免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譚紹點頭,道:“徐將軍約摸還要休養一兩個月,你只管處理好接收及保管船料的差事即可。”
長纓頜首。
將要坐下,凌淵忽然放了手頭卷宗下來:“既然只需要正常行使差事,為何衛所里日日見不到沈將軍的影子?”
一屋子人的呼吸忽然凝聚成了氣流,襲得腰彎了一半準備坐下的長纓剎時又定在那里。
“我這個欽差到了五日,直到今日才見到沈將軍,手頭積了一堆的公文要跟沈將軍對接,也找不到人。
“沈將軍既然暫代了督造指揮使的職位,就該留在衛所坐鎮才是,卻一天到晚留在碼頭,這算不算瀆職?”
凌淵清冷的目光投過來,盔甲于身的他看上去給人的壓迫感更強了。
長纓掃了眼四下,黃慧祺冷笑看著好戲,蘇馨容若有所思,還有少數的幾個人則在抱臂看戲。
長纓暗地里攥了拳,回道:“回侯爺的話,末將只是擔心錢韞那邊又出夭蛾子。”
凌淵神色不動:“錢韞能有什么夭蛾子出?”
霍溶神色漠然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而后目不斜視,靠著椅背巋然不動。
“劉蔚曾經與吳蒞在督糧的事上起過沖突,據查,劉蔚的后臺是理漕參政彭燮。
“彭燮于兩年前經顧廉的幕僚推薦入衙,當任后與同為理漕參政的柳爍磨擦不斷。而柳爍則是舉薦吳蒞的錢韞的岳叔。”
凌淵凝眉:“這個我已經知道。”
“此事定然會導致雙方水火不容,錢韞回淮安,我若猜得不錯,應是回去告狀,讓柳爍去跟樊信交涉,拿出劉蔚來給南康衛做交代。
“但我估摸著樊信不會答應他跟彭燮起沖突,因為按照目前局勢,漕運司里頭不宜鬧出內訌。”
凌淵略沉吟,再道:“為什么?”
長纓接著道:“漕運司出了這樣的事情,還落了這么多把柄在南康衛手里,倘若交了劉蔚,那么損失了干將的彭燮定然咽不下這口氣,將會與柳爍針鋒相對。
“若是不交,那么他們就得交出吳蒞,如此錢韞又豈能甘心?
“因此樊信將會比較難辦。但他們也不太可能會輕易認栽。要想平衡,就只能找出兩全齊美的法子。”
廳內眾人聽她胸有成竹地說完,俱都愣了。
大伙原以為凌淵要拿捏她是輕而易舉,她一個個小小千夫長能吐出什么象牙來?
再加之她先前在凌淵手下的熊樣,自然是不曾希望她有什么好表現。
可誰能想到她不但沒有受挫,反倒是思路清晰地把事情分析得有理有據?
霍溶手扶著杯盞,舌尖輕輕地抵著唇角,仍是沒看這邊,但目光卻格外清亮。
凌淵靜默而長久地望著長纓,沒有肯定的意思,卻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