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綰道:“當日王爺回京回得倉促,我哥哥當時去湖州也是去得匆忙,因還有別的事情未處理完,所以就把正好在霍家的我一道帶上了。冰(火中文現如今,我哥哥已經離京。”
長纓恍然。
楊肅已經是奉旨留京的晉王,按理他完全可以享受太醫請脈問診的待遇。
但是宮里的太醫——
長纓想起四年前給她看病的太醫居然隱瞞了傷情,可見宮里太醫也不靠譜,那么謹慎的楊肅把梁鳳留在身邊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過她說她在霍家……
長纓目光又落回梁綰臉上。
“梁姑娘跟霍家很熟?”
梁綰望著她,櫻唇彎起:“我很小就認識王爺。”
長纓愣住。
“將軍是四年前遇見王爺的吧?”梁綰也鋪了帕子在隔壁石墩上坐下來,“其實我比將軍還早三年。
“當然最先是我二哥認識他,我小時候常跟著二哥在霍家小住。
“對了,他四年前眼睛著了暗算那次,就是我二哥帶著我幫他醫治好的。
“我和哥哥接到佟琪傳來的消息,在半道上看到他們,他整個人失魂落魄,不說話,也不肯開門見人,讓人心疼得不像話。”
說到這里她輕輕側首,道:“當時我們不知道怎么回事,后來才知道是為了一去而不知影蹤的將軍您。”
長纓沒有說話。
梁綰看了她一會兒,收回目光:“好在病好之后他就很快恢復了。他在東寧衛當差的時候,隔三差五就到梁家來。
“他喜歡吃我母親做的鹵牛肉,經常跟我二哥就著家里的臘味下酒,經常使喚我幫他們干這干那。
“那會兒我們都還不知道他是皇子,我就覺得他跟尋常的世家少年沒有什么兩樣,很張揚很不羈,甚至很淘氣,經常帶著手下士兵偷偷去打架,可是他又那么不同……”
說到這里她戛然止住,目光轉向長纓:“將軍當年離開他,其實是有苦衷吧?王爺是個至善至美之人,若無苦衷,想來將軍不會心無掛礙地離開。”
長纓瞇眼望著前方,并沒有答話。
梁綰等不到回應,望著前面紫藤,又道:“盤龍鎮上住著的那天夜里,你走之后王爺整宿沒睡。我從來沒見他為誰這樣屢次三番的傷神。
“將軍真的很幸運。
“想想當初你若為他留在湖州,跟他一起回京,得到的會比現如今要多得多,將軍當初,真是失策了。”
長纓聽完,笑了下。
“姑娘,管侍衛在找咱們。”
丫鬟走過來,輕聲催著梁綰。
梁綰站起來:“我先回殿,將軍要不要一起?王爺定然也很想見到你。”
“梁姑娘先走。”長纓微笑。
梁綰點點頭,轉了身。
長纓望著她背影,思索著收回目光。
“好看吧?”
身邊又有人說話。
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梁小卿停在她身邊,沖遠去的人影揚著下巴:“她就是世上最可愛最美麗最溫柔最聰明的那個人。”
長纓收眼看她。
梁小卿輕哂:“我知道你文韜武略,但你文武皆未必天下第一。
“梁綰就不同了,她除了美麗聰慧,醫術也是天下所有女醫里最出色的。沈長纓,你比不上她!”
她的臉上帶著傲慢與微笑,還有毫不掩飾的魔鬼般的惡意。
“梁綰七年前就認識王爺了,后來王爺在東寧衛那幾年,身上帶的藥,都是她調配的。從前寫軍報的時候,他還經常讓她幫著磨墨。
“梁綰那么出色,她還跟王爺有著七年的交情,沈長纓,你有嗎?”
長纓沒言語。
“我早就說過,王爺于你就是道義。你不要他,他自然沒有追著你不放的理由。你說呢?”梁小卿道。
她背著手往下說:“梁家雖然不做官,但家底可不弱,梁綰的父親,昔年曾為皇太后醫治過頑疾,也曾是皇上南巡時的座上賓。
“梁綰性子溫和,會處處遷就王爺。王爺高高在上,是那云巔龍鳳,怎么可能甘于低聲下氣對別人?
“沈長纓,王爺不是非你不可的,沒有你,他還有千千萬萬的選擇。而且你性子太剛,根本就不適合他,梁綰才適合。
“梁綰心胸寬廣,她知道王爺也喜歡你,但她一點也不介意。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長纓望了她半晌,說道:“楊肅喜歡她么?”
梁小卿頓了下:“當然。”
長纓笑起來:“既然這么有信心,那又何必處心積慮來激我?”
梁小卿愣住。
“這么樣激我,難道不是在害怕我有朝一日殺回馬槍么?”
長纓輕扯著唇角:“可惜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去‘適合’他。我站在什么位置看他,由我決定,不是你們。
“既然心胸寬廣,又何必八字沒一撇就開始防這個防那個,跟我細數跟他的交情?
“將來真成了親,不還得時刻帶著對大燈籠掛身上防著他三宮六院?”
梁小卿無言以對。
長纓望著她漸凝滯的臉色,又斂色道:“倘若是梁綰讓你來的,那你轉告她,沒有那金剛鉆就別攬那瓷器活。
“這條路誰都知道不好走,得靠防備著男人來保證自己的地位有些愚蠢。
“想走這條路,要么就接受他雨露均沾,要么就憑本事讓他付出絕對忠誠。
“既然怕我回頭,又為什么不給自己留點退路?
“我這人心狠手辣,能狠得下心當白眼狼,狠得下心拋棄楊肅,對旁人自然更不會心慈手軟。
“我若是看誰不順眼,說不定哪天就是豁出去也要給自己出口氣,你信不信?”
梁小卿噎住。
“記住,沒事兒別招我。”
長纓伸手壓扶著她頭頂,起身睥睨她兩眼,緩步走遠。
武英殿內正負手走出來的榮與同行的太醫及東陽伯剛好望見這一幕,看著被按趴了身子的梁小卿匍伏在下如同俯首稱臣,再望著遠處那襲緋紅繡金的耀眼禮服,皆停步站在門廊下。
那遠去的背影分明纖細,但又透著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威嚴。
“那位是?”太醫疑惑。
“明威將軍,沈長纓。”
榮出聲,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