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聽見沈采苡說:“當年大伯父生病,大伯母把庫房交給太太的時候,太太曾清點過庫房,重新登記造冊,當時祖母帶了沈采苡在身邊,不小心看到了太太的嫁妝冊子……”
“龍鳳赤金鐲一對,各重二兩二錢二,寫在嫁妝冊子第二頁第七行;赤金紅寶石榴簪一支,重一兩八錢三,紅寶約綠豆大,寫在嫁妝冊子第二頁第十二行……”
“太太,我記性還可以吧?”
吳氏氣喘不已,催命一般的聲音卻還沒停,“太太若是不信,可翻出來嫁妝冊子查看一番,看我說的,到底對不對。”
吳氏緊緊絞著帕子,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六丫頭真愛開玩笑,母親都快要當真了。”
說的這么詳細,定然是胡謅的,連她自己,都記不清,那金鐲子到底多重了。
沈采苡唇邊勾起微微的弧度。
她天生記性好,過目不忘。
靜蘭曾說過,她被送到蓮花庵之后,她園中的丫鬟四散,連累父母都被放到窮困之地守莊子,過得艱難。
其中包括翠柳一家。
所以后來翠柳父母為了給他哥哥娶媳婦,把翠柳賣給了一個年紀不小的商賈。
那,翠柳得到的許多賞賜去哪兒了?
想起翠柳家中有個嗜賭的哥哥,沈采苡那還能想不到錢財的去向。
她請了李氏去賭坊捉人。
何嬤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出,讓人去捉翠柳哥哥了。
來的真及時,否則,她真要被送走了,想回來,便有點難。
沈采苡思忖間,劉氏已經讓人把吳氏的嫁妝冊子拿了過來,看過之后,目光冰冷看著吳氏。
何嬤嬤把嫁妝冊子攤開放在吳氏面前,輕輕點了兩下。
嫁妝冊子第二頁。
第七行:龍鳳赤金鐲一對,各重二兩二錢二。
第十二行:赤金紅寶石榴簪一支,重一兩八錢三,紅寶約綠豆大。
吳氏驚恐看著沈采苡,猛然站起大喊一聲:“妖孽,你這個妖孽……”
“夠了。”沈瑛低喝一聲,“來人,太太生病了,把須得靜修,把她送到蓮花庵,讓——”
“父親!”沈采苡柔聲打斷了沈瑛,“太太是我二房主母,若被送到庵堂,反會引來別人注意,若有風言風語傳了出去,總歸不美;不若讓太太在屋中靜養,外人問起,便說太太心憂七妹妹,也病倒了。”
吳氏此刻,大約是已經懷有身孕了,只是因為沈采芃重病,她心煩意亂才暫且未曾發現;若把她送到蓮花庵,少不得過段時間還得接回來,不若就在家中關著,多多刺激她幾次,不愁她不落胎。
那個男孩,據說聰敏機靈的很,深受父親沈瑛的喜愛。
前世時候,這個男孩“不小心”把哥哥的嫡長子推下水,導致他早夭,讓已經逝去的哥哥絕后。
這輩子,沈采苡不會給他出生的機會,一命還一命,這是他該償還的債。
沈瑛緩緩點頭。
吳氏驚恐,“不,老爺,你不能這樣對我……”見沈采苡在旁邊淺淺笑著,吳氏驚怒喊叫:“老爺,這不是六丫頭,六丫頭純善,怎么這么狠毒,她不是六丫頭,她是妖孽……”
眾人目光落在了沈采苡面上,略有驚疑。
實是沈采苡今天言行,與往常差太遠。
沈采苡抿唇,微帶委屈說道:“祖母父親也覺得我狠毒么?”
劉氏未開口,沈瑛詢問:“你作何解釋?”
沈采苡正容道:“女兒只是在遵從圣人教誨。”
“你胡說八道,孔圣人最是仁和,怎可能這般狠辣殘忍。”吳氏一口咬定沈采苡是妖孽:“老爺,你快讓人把這個妖孽關起來,免得她害人。”
“一派胡言!”沈瑛亦是呵斥沈采苡,“圣人言,‘仁者愛人’,你這般……怎能稱仁。”
沈采苡抬起頭:“父親,亞圣曾言‘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天下人奮起反抗,誅滅暴秦;今者仆婦不忠,殘賊沈家,其罪亦是當誅,當誅之人,留之一命,難道不是我沈家仁至義盡么?怎會狠毒?”
沈瑛摸了摸頷下髭須,似乎,六丫頭說的很有道理。
沈采苡再接再厲:“便是孔圣人仁愛世人,也曾在被問到‘以德報怨,何如?’時候,答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可見仁愛,并非不分是非曲直、一味寬恕原諒。”
“我沈家從不曾對不起家中下人,女兒也自認從未苛待她們,可她們卻恩將仇報,妄圖構陷女兒、讓我沈家三百年聲譽毀于一旦,此等行徑,豈可輕饒。”
沈瑛忍不住肅容,賤奴確實該死,差點毀了他前途。
“那也用不著這般的嚴苛,沈采苡,別再狡辯了,你就是心思狠毒。”吳氏喊叫,她倒霉,也要把沈采苡拉下水才行。
“我這般嚴厲,并非是沒有仁和之心。”沈采苡沒有理會吳氏,只輕聲詢問:“祖母、父親,可還記得隆安七年……姑蘇韓家……”
劉氏、李氏、沈瑛面色全都變了。
韓家也曾是姑蘇世家,家中世代從武,可惜家中仆人被政敵收買,放了幾封家主通敵叛國的信,韓家被抄家滅族,如今韓家祖宅,只見青青草,不見堂中人。
就算現在韓家平反了又怎么樣,韓家人早就沒了。
前車之鑒,后車之覆。
沈采苡微微垂下眼眸,上輩子沈家落得與韓家一樣的下場,她并不覺得可惜,只是,世家嫡女如園中牡丹,罪臣之女如風中浮萍,命運云泥之別。
這輩子,她不想當風中浮萍,便得先救沈家。
要是零落成泥,連珍珠粉都敷不起了。
劉氏看向李氏:“接下來,就要辛苦你了,若是有人不服管教,也莫要心慈手軟。”
韓家的下場,真是太慘,劉氏想想,便覺得心中發寒;李氏亦是如此。
沈采苡心中一松。
而沈瑛沉默片刻,忍不住惋惜道:“六丫頭若是男兒,他日定能和子善一般金榜題名、揚名天下。”
子善,是方承嘉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