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苡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定了定心神。
這兩日,雖然沒見著四皇子,沈采苡卻著實用心讓人打探過四皇子的事情。
之前她只知道,四皇子幼年體弱,后至普安寺帶發修行,并拜大儒姚瑀弟子杜宇平為師,但卻是被姚瑀親自教導的。
而后四皇子身體漸好,十六歲那邊至北疆,隱姓埋名投與北疆彪騎大將軍曹俊武麾下,積功升遷。
后曹俊武中伏,生死未卜,四皇子亮出身份,以雷霆手段斬殺反對他之人,整肅軍隊,并推算出曹俊武可能的被困之地,奇襲救援。
曹俊武被救出,給予四皇子領兵之權,四皇子自此開始了他幾乎戰無不勝的征戰。
直到去年被隆安帝召回。
這些乃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沈采苡也清楚。
沈采苡重點想查的,是姚湘君與四皇子之間的事情。
她在博慎書院,沒查到太多,因為博慎書院在隆安二十年、四皇子十五歲時候,曾走水,博慎書院為數不多的下仆幾乎都沒有逃出來,幸好著火的乃是后院,而非學子們所居住之處。
倒是在普安寺查到許多。
例如,四皇子體弱是真的,但不止體弱。
他至普安寺,已經六歲,卻口不能言、腿不能站、日日須盡流食,更別說讀書識字了——據說,乃是因為四皇子母妃生他時候難產,他在母妃腹中憋悶太久,故而傷了腦子,才傻呆呆的。
他還不愿意與人說話,更害怕別人的靠近,最喜歡的就是一個人關在屋里,不言不動。
眾人除了送飯,只能守在外面,很少出現在他面前。
寺中和尚本不會照顧小孩,何況是四皇子這樣一個小孩,一時疏忽,四皇子被吃桔子時候被卡住了。
若一般六七歲的健康小孩,就算是不能把那一瓣桔子咽下去,也能用力咳嗽咳出來。
四皇子卻沒有那樣的能力。
他捂著脖子倒在地上,窒息絕望,但四處寂靜,無人來救他。
姚湘君那時候三歲,略有調皮,和尚叮囑她那兒不能去,她口里答應著知道知道,卻趁著他們不注意,故意跑了過來。
悄悄推開門,對上一雙絕望的眼。
她的驚呼喊來了人,四皇子得救,始終淡漠的目光開始偶然落在姚湘君身上。
姚湘君又帶著許多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泥人、木馬、草編的螞蚱、會叫的蛐蛐兒,等等,慢慢讓四皇子開始與她玩。
是姚湘君救了四皇子的命,又打開了四皇子緊閉的心門,讓他開始與人交流。
四皇子最開始的啟蒙,也是姚湘君做的——書香世家的小姑娘,一邊自己學,一邊教導小伙伴,倒也有模有樣的。
過了兩年,四皇子已經逐漸能與人正常交流,但十分依賴姚湘君,幾乎是日日不能不見,否則便會拒絕再與其他人說話,反而把自己關在屋中。
待得他被姚瑀帶著讀書,又年紀漸漸長大一點,才慢慢好了一些,雖然沒有什么朋友,但好歹并不會動不動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絕與任何人交流了。
十五歲那年冬,四皇子病了一場,開春病好了之后,便去投軍了。
這些東西,查得十分詳盡,聽王橋王植兄弟稟告時候,沈采苡很是夸贊了他們一番,也放了賞,但還是覺得奇怪。
這些年代久遠的東西,特別是關于四皇子之前是個癡兒的事情,坊間并無流傳,證明皇家并不愿意讓人知道。
有這么好查出來么?
不過,說到癡兒……沈采苡忍不住看了四皇子一眼。
如今的四皇子,劍眉鋒銳,鳳眸幽深,雖然淡漠了一些,話少了一些,眼光差了一些,對著姚湘君的時候蠢了一些……
可明顯并不是真傻,甚至是頗有能力,當然,這個能力集中在領兵打戰以及偽裝自己上。
至于其他方面,沈采苡覺得四皇子比她那是差了許多的。
但如果四皇子真是天生癡傻,卻絕不可能恢復成如今這個樣子。
其中齷齪,不足道也。
沈采苡不想窺探皇家秘辛,就收回了目光,繼續琢磨之前事情。
久遠的事情,能查到已經不錯了,可是王橋王植查得那么詳細,連四皇子是因為吃了桔子而不是其他東西被卡住窒息這種細節,都能查出來,總覺得不大對勁。
王橋王植被她問及此事時候,也覺得奇怪,曾說:姑娘,我兄弟二人倒是覺得,那普安寺的大和尚,似乎是受了吩咐,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許多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沈采苡想到了圓空大師,難道是圓空大師的吩咐?
算了,這不是她今天關心的重點,圓空大師的事情,可以過兩天再琢磨。
現在的重點是,四皇子與姚湘君之間的情誼,是真的深厚,不管現在的姚湘君有什么樣的算計,她當年對四皇子的恩,確實是深重。
在自己與姚湘君之間,四皇子信任的肯定是姚湘君,就像四皇子和哥哥之間,她也無條件信任哥哥。
沈六姑娘!沈采苡所思所想雖多,其實也只在片刻間罷了,四皇子心系姚湘君安危,卻已不耐,沉聲提醒。
他還想著,待會兒去姚家走一趟,湘兒已經回京,別人說她安好,他心底卻是擔憂的——父皇真的只是讓人把湘兒帶走,然后過了一段時間,又把她送到博慎書院么?
以四皇子對隆安帝的了解,不信隆安帝會那般心慈手軟。
他隱隱擔憂姚湘君受了其他傷害。
沈采苡回神,看向沈文和:哥哥,我想要與四皇子單獨說幾句話。
沈文和皺眉,不過對妹妹的信任,還是讓他輕輕點頭,我便在隔壁,等人到了,我會叫你。
沈采苡經把她在宮中看到的、想到的,全都告訴過沈文和,沈文和驚詫,卻也相信沈采苡判斷。
至于沈采苡想與四皇子說的話,沈文和卻不贊同,他覺得,四皇子和姚湘君之間關系如何,暫且還影響不到他們,時間久了,姚湘君真面目總會露出來。
若是現在沈采苡便把事情擺在四皇子面前,強行說姚湘君不好,以四皇子對姚湘君的信任,怕是反而會讓他們與四皇子關系鬧僵。
可當沈文和知道,隆安帝竟然有意為四皇子和沈采苡賜婚時候,沈文和真是驚詫了。
但沈文和卻更反對沈采苡與四皇子說起對姚湘君的懷疑。
之前,無關自己利益時候,他們與四皇子說姚湘君的疑點,可以算得上是對四皇子盡忠;但當沈采苡自己與四皇子有了糾葛,再說姚湘君的疑點,在別人看了,就有了挑撥的嫌疑。
沈采苡卻堅持,并要求沈文和與四皇子商定在何處見面之后,讓沈文和同時派人幫她給姚湘君下了帖子,請姚湘君前來相見。
沈文和拗不過她,終于如她所愿。
待沈文和到了隔壁雅間,沈采苡垂眸思忖片刻,方才抬眼看向四皇子,皇后與臣女說,陛下有意為四殿下和臣女賜婚,此事,殿下應該也是知道的。
四皇子飛快閃過驚訝之色,他沒想到沈采苡會與他說這個,他輕嗯一聲,承認自己確實知道此事。
但,此事與松竹有何關系?
殿下,臣女請了姚四姑娘前來,有些事情,臣女想先讓殿下看看,再與殿下談,想來到時候,臣女的話,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沈采苡提到姚湘君,四皇子眸光冰冷,落在她面上:你欲如何?
是妄圖在湘兒面前炫耀?不自量力。
不,沈采苡此女,不可能這么膚淺,何況,她前幾日在皇后殿內所說的話,猶在耳邊,不可能瞬間,便改了心意。
她雖然心思詭譎了一些,但重情重義這一點,四皇子卻是欣賞的。
那她找湘兒到底做什么?
不過如此看來,湘兒身體倒真的是沒事了,不然不會答應赴約。
沈采苡不知道四皇子對她的評價這么高,不然她會高興許多,這一刻,面對四皇子質問,沈采苡輕聲說道:殿下,臣女呆會兒,會與姚四姑娘見面,并談一些事情,殿下耳聰目明,便是在隔壁雅間,想來也是能聽到的。
到時候臣女所說的話,殿下可能不信,也可能會因為陛下的想法,更懷疑臣女是在挑撥離間,但也還請殿下稍安勿躁,聽臣女與姚四姑娘把話說完。
只要是存在的事情,總有辦法證明真假的,殿下懷疑臣女,臣女卻也有辦法證明自己所言,絕無虛假,只不過,到時候殿下莫要因為自己不愿意,遷怒于臣女才好。
沈采苡這開場,讓四皇子迅速抬眼看她,話說得這般嚴重,又多次提醒他莫要遷怒她,留了許多退路,到底是何事?
她這樣子太過鄭重,四皇子也跟著嚴肅起來,不過他自來便是那般疏離淡漠表情,說是嚴肅起來,也只不過是放下杯盞,垂眸專注看著沈采苡而已。
可。片刻后,他給予沈采苡承諾,卻也因被她誤解而不豫,本皇子,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誰知道呢……沈采苡輕笑一聲,長長睫毛輕眨,請罪道:便要委屈殿下了。
殿下記得,無論待會兒臣女與姚四姑娘說了什么,殿下都不能出聲,一定要等臣女送走姚四姑娘,再與殿下見面說話。
本皇子非是言而無信之人。四皇子有些不高興,三分兩次叮囑,她這般信不過他人品?
沈采苡抿唇淺笑,是臣女太重視此事,才會羅嗦;如此,委屈四殿下與我哥哥同一雅間用茶。
四皇子看她一眼,起身到了沈文和所在隔間,王氏并不在,沈文和道:請殿下來,所為的是正事,自不好讓婦人在側。
男人的事情女人一般不參與,四皇子很能理解,如沈采苡一般的,鳳毛麟角。
四皇子就坐,沈文和斟茶,片刻后,邱巖進來,見禮之后,低聲與沈文和說了幾句。
沈文和點頭,而后起身,并對四皇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兩個雅間的隔斷處,窗紗已經被弄出兩個洞,透過這兩個洞,可清晰看到隔壁雅間情形。
四皇子看到,沈采苡正背對著他坐著,如此,待會兒姚湘君便是直面他的。
沈采苡到底搞什么鬼?
就在四皇子眼皮子底下,隔壁雅間的門開了。
姚湘君已經來了,被文竹迎進了沈采苡所在的雅間,沈采苡站起來相迎,姚姑娘快請進來。
姚湘君心中發虛,沈采苡的殷勤,更是令她覺得有些忐忑,難道自己做的事情,被沈采苡發現了?
沈姑娘客氣了。姚湘君坐下,直接便詢問,沈姑娘說有重要事情要說,可否明言?
姚湘君本不想來的,她如今半點不想看到沈采苡,但松竹嘀咕,這沈六姑娘,是不是想向姑娘炫耀她要成為四皇子妃了啊,真是可惡。
姑娘,你趕緊把此事告訴四殿下,讓四殿下告訴陛下,如此膚淺惡毒的女子,怎么配得上四殿下。
松竹不知道姚湘君并不愿意嫁給四皇子,還在為姚湘君抱不平。
姚湘君心思,便有些活絡……
若是見過沈采苡之后,她便心情低落,再說幾句似是而非的話……是不是能讓楠哥哥少被沈采苡哪張臉迷惑幾分?
一想到四皇子將來可能對別的女人比對她好,姚湘君心中便覺得滿心不舒服。
有些東西,丟了之后被別人撿去,雖然嘴上說著這是我不要的,你在撿我的破爛,可也會滿心不舒服。
而且,她也想知道,沈采苡約她到底要做什么。
因此,盡管十分倉促,姚湘君還是應邀而來。
能姚四姑娘,采苡很是高興呢。沈采苡請姚湘君入內坐下,殷勤斟茶,我是想要感謝姚姑娘。
姚湘君和松竹都有些懵,感謝什么?
感謝姚姑娘……
沈采苡略微提高了聲音,確保隔壁包廂的四皇子絕對能聽見,感謝姚姑娘傳了四皇子與我的閑話出去,否則我退婚之后,絕不可能因此能被陛下看上,要賜婚與四皇子了。
姚湘君腦子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