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苡是生在沈家,才有這般好福氣的。”沈采苡揭過不談之前事,又和劉氏撒嬌幾句。
等劉氏再問她到底從何處聽聞此事,沈采苡有些苦惱,“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也或許是我聽錯了。”
劉氏也沒再懷疑,她還是相信何嬤嬤的忠心的。
沈采苡再撒嬌幾句,才從涵虛園出來。
回了得真園,沈采苡面上淺笑瞬間斂了起來,在桌案前坐了半晌,眼中冷光彌漫,片刻后,極冰極寒的笑,從眸中透出。
她心中有最不可思議的猜測,但是推敲下來,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卻才是最有可能的。
慶安公主明明才十幾歲,一身華服盛裝打扮后,卻恍如宮妃,只見雍容華貴,除了聲音,不見半分少女氣息。
沈采芃不一樣。
沈采芃無論如何盛裝打扮,少女那份稚氣,卻是褪不掉的。
只有閱歷到了,氣質才會改變。
同時,只有祖母和何嬤嬤知道的事情,慶安公主卻輕易的便從口中吐出了——這事情,連柴嬤嬤都不知道。
雖然她剛剛為了防止露餡,并沒敢多追問,但是聽祖母的意思,此事如今世上,只有她與何嬤嬤知道。
慶安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采苡定下計謀時候,一向大膽、不落窠臼,卻又非常具有操作性,而非空想妄談。
同樣,她推算事情、探尋真相時候,也向來喜歡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這一刻,沈采苡想到的,便是別人不敢想也不會想的——慶安公主,肯定與她一樣,也是從前世而來。
這樣,許多事情便能說得通了。
雖然這些只是她的猜測,但沈采苡覺得,事情的真相,便蓋世如此的,怪誕,又真實存在。
是啊,她自己可以幸運地輪回到自己身上,別人為何不能?
這世間,終歸不是她說了算的。
可她是含冤而來,那慶安公主呢?又是為何會輪回于己身?
上輩子到死的時候,她都沒聽到過關于方承嘉和慶安公主有任何不和的傳言,所以沈采苡猜不透慶安公主到底有何不滿。
但——兩人都重活一世,慶安公主多次設計暗害她,全都失敗了,還不死心,她這是上輩子搶別人的丈夫搶上癮了,還想著要與方承嘉做夫妻,所以看自己像是眼中釘、非拔之而后快么?
無恥之尤。
想把她拔掉,自己取而代之,真真是白日做夢。
“姑娘,您怎么了?”鈴蘭看沈采苡的樣子,嚇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腿也軟,嚇得想跑跑不了的那種。
沈采苡回神,“想到一些難事。”
沈采苡擺明不愿意說,鈴蘭便也不問,伺候著沈采苡洗浴。
白菊上前,為她做肌膚保養。
晨起,眾人聚集涵虛園一起用飯,隨后李氏帶眾人出行。
今日不論男女老少,皆可出去游玩。
先是在曲水邊祓禊,祈求除病祛災。
滿目風和日麗,處處草長鶯飛,少男少女聚而飲酒,分而吟詩,好不快哉。
沈采苡看著,亦覺得心情極好,心情好,那些因為她身份變化,上前來,或者諂媚,或者嫉妒與她說話的人,都沒那么煩了。
她幽默又狡黠,溫和而聰敏,回答一個又一個問題。
曹二姑娘和辛姑娘楚姑娘也過來了,曹二姑娘與沈采苡相熟一些,笑著打趣了沈采苡幾句——盡管在打趣沈采苡,但曹二姑娘的眼睛卻盯在沈采苡的面上,試探她是不是愿意聽這么話題。
若是不愿,她立即就會換個話題說。
而這種觀察,曹二姑娘小心藏了起來,怕沈采苡看見難受。
這是她的體貼。
沈采苡發現了,她拉著曹二姑娘的手,輕聲說道:“姐姐不用這般小心,我沒有那么脆弱。”
“難過是有的,但還能因為難過,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么?”
“陛下恩德,我是極為感激的,燕王殿下乃是天皇貴胄,若非陽錯陰差,我怎可能嫁與燕王殿下,天下有幾個女子,能有我有這般運道呢?”
曹二姑娘眼睛就有點紅了。
話雖如此,可之前方承嘉與沈采苡兩人的感情,也不是作假的,她越是懂事,越是轉而來安慰別人,便越是讓人心疼。
曹二姑娘知道,之前沈采苡還病過一場,只是因為病因著實不好宣揚,所以大家也就默契的沒有上門探病,只送了些補品了事。
“六姐姐,我們去乘船吧。”沈采荷從開始就一直沈采苡,見大家心情都有些低落,她便小聲提了要求,
她想讓大家忘了不愉快的事情。
沈采苡欣然應下,“在姑蘇時候是嘗嘗乘船賞荷的,進京后卻許久未曾玩過了。”
眾人起身,卻見遠處許多人結伴而來,男女皆有。
沈采苡第一眼,就看到了哥哥沈文和。
第二眼,則是把燕王納入眼中。
之后才是包括姚湘君在內的其他人。
燕王與六皇子、沈文和等人站在一起,姚湘君與幾個姑娘站在一起,雙方之間隔了一大截,不似往日,燕王就長在姚湘君身邊。
燕王這么給面子,沈采苡唇角輕勾,心情愉悅。
若是今日燕王也站在了姚湘君身邊,自己怕是要丟臉被人嘲笑了,那種情形,沈采苡可是極不喜歡的。
顯然,這種變化,曹二姑娘和辛姑娘楚姑娘也看出來了,倒都為沈采苡高興。
“那些應該是博慎書院白鹿居的學子,有幾個我曾見過的。”辛姑娘說與沈采苡聽,沈采苡點了點頭。
白鹿居的名頭,她自然也是聽過的。
據說白鹿居中的學子,都是優中選優,寧肯湊不夠二十人,也不會濫竽充數。
有些時候,白鹿居幾乎只有一兩人有資格入住。
沈采苡心中起了些興趣,燕王若是能收攏幾個白鹿居的學子,可真是極好。
不過這也不現實。
春闈三年一次,每次春闈,白鹿居學子,只要去考,幾乎十之八.九能中進士。
不能中者,或三年后考中,或以其他名頭傳天下。
總之,沒有一個庸才。
這種人一是不好收攏,二是收攏了也有些打眼。
這時候,燕王能不惹人注意是最好。
沈文和也發現了沈采苡,轉而朝這邊走來,燕王等人跟了過來,姚湘君卻停住了腳步,面色略現難堪驚懼之色。
沈采苡那天咄咄逼人又犀利刻薄的模樣,把她心底最深處隱私翻出來時候的冷厲,真的嚇到了她。
她卻步不前。
燕王等人已經站到了沈采苡她們身邊。
“臣女見過燕王殿下、見過六殿下。”眾人行禮后,沈采苡和沈采荷站在了沈文和旁邊,聽他們說話。
燕王朝著旁邊走了幾步,然后目視沈采苡,用眼光叫沈采苡過來。
沈采苡驚訝,燕王不時刻貼在姚湘君身邊,沈采苡已經很滿意了,這大庭廣眾之下,眉目傳情什么的,沈采苡沒想到燕王能做到這一步——當然,沈采苡清楚的很,燕王的這眉目傳情,可不是真的傳情,而應該是有事。
但在別人眼中看來,那眉目間,傳的就是“情”。
沈采苡站到了燕王身邊,離眾人不遠,卻也不近。
小聲些說點悄悄話還是可以的。
“燕王殿下喚臣女來,所謂何事?”沈采苡見燕王好一會還不開口,便出聲詢問。
燕王腦子有些空,他剛剛的行為都是下意識的,至于到底找沈采苡要說什么……
燕王集中生智,“剛剛傳來消息,楊將軍那邊,眾位太醫已經尋出了克制蚊蟲毒瘴的解藥,正請求朝廷發糧草輜重支援,以求一鼓作氣,攻破苗地。”
沈采苡奇怪看燕王。
把她叫來,就為說這些?這種事情,不該是秘密會面時候,或者是密信往來時候再說么?
此刻人多眼雜的……
燕王垂了眼眸,他也覺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只能給自己找理由,當作是有事要問沈采苡,才把她叫來。
他說:“你覺得,楊將軍能攻下苗地么?”
“或者,由本王親自去攻克苗地,是否更好一些?更有利于掌控苗地?”
沈采苡站在原地,盤算起了利弊。
燕王目光落在她面容上,一觸即收,片刻后,又看了一次。
再次去看時候,剛好沈采苡抬頭,四目相對,沈采苡下意識露出一個燦爛笑容,燕王轉開了目光,看著遠處,卻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問沈采苡:“想好了么?”
“有些想法,不過還得再想想,畢竟事關重大,不好輕易做出決定。”沈采苡這般說,燕王回頭看了一眼。
她眼睛晶亮,目光熠熠。
燕王忍不住想笑,似乎每當這時候,沈采苡就特別的興奮,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他保持著淡漠的樣子,“嗯”了一聲,算是應了,而后轉頭朝其他人身邊走去。
沈采苡自然是跟上,她回到了沈文和身邊。
上巳節,曲水流觴、吟詩作對乃是傳統,隨著白鹿居幾位才子到來,其他自認才學尚可的讀書人也圍了過來,一番計議之后,眾人夾岸而坐。
大靖朝民風開放,女子亦可與男子出游,只要恪守理法便可。
而女子參與詩會之類,眾人只會稱贊,不會詬病。
故而姚湘君姚湘汀等幾個京城有名的才女,也沿水而坐。
“四哥不參加么?”六皇子坐好,眼見燕王還站在那邊,不由得提高聲音詢問。
他是知道燕王不善詩詞的,也知道往年燕王因為這個,總會有些躲閃,誰讓姚湘君不但經常參加,而且幾乎年年都會有佳作,襯得站在她身邊的燕王,頗有些灰頭土臉的樣子。
“不擅此道。”燕王只回了四字,便不再吭聲,只坐在了司儀處,留下面上笑著,心中驚詫的六皇子。
燕王不是不愿在作詩上妥協、讓人笑話么?怎的今日無動于衷。
他向來淡漠,不肯多說話,但卻極為重視姚湘君,可今天當著姚湘君的面,主動把沈家六姑娘叫到別處,兩人還背著眾人竊竊私語。
天定姻緣的威力,就這么大?六皇子心中崇充滿好奇。
燕王直接坐在了司儀旁邊,司儀取出酒壺酒杯,開始倒酒。
酒杯順流而下。
沈采苡略覺無聊,這種比斗,她是不會參加的,便與曹二姑娘等人,坐在沈文和不遠處,看他們比斗。
喬冰茜本是坐在了姚湘君的身邊,此時見沈采苡就坐在不遠處,心中就是一動。
“四表姐,你且等著,我去為你出口氣。”她與姚湘君咬了耳朵,不等姚湘君阻止,便已經起身走向沈采苡。
她把姚湘君因對沈采苡驚恐敬畏而變了的臉色,當作姚湘君因為看到燕王和沈采苡站在一起而覺得傷心難過。
喬冰茜心底也在埋怨燕王,皇帝賜婚,你推拒不過,誰也不會因此怪你,可這才幾日啊,你轉頭便與別人親昵起來,竟半點也不考慮四表姐心情。
真是可惡。
她更看沈采苡不順眼。
前腳與方狀元退婚,給了方狀元難堪,后腳便不知廉恥,與燕王在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
著實丟人。
喬冰茜覺得自己是在伸張正義。
結果抬頭卻對上了燕王的眼睛,冷漠到讓人望而生畏,喬冰茜身子抖了一下,白著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惶惶不安。
心中更驚懼——燕王如今對沈采苡的維護,可是不下雨四表姐了,這女人,到底何德何能,讓方狀元和燕王這般維護。
她滿腔的憤恨,卻不敢再踏前一步,慢慢挪回了姚湘君身邊。
轉頭對著姚湘君便說:“四表姐,燕王殿下怎的如此冷酷……他……他竟然為了沈采苡瞪我,威脅我。”
姚湘君心底也有些苦澀,她真是沒想到,燕王會如此的絕情,決絕到拒絕見面。
便是剛剛見面,卻也只是頷首,并不與她多說一句,似乎她與其他人別無二致。
她如今在京城,還是被眾人愛戴追捧的,只是姚湘君總覺得忐忑,覺得頃刻間,這種愛戴就會如浮云散去。
她心底,也是存著許多緊迫感的,無論如何,這段時間都得維持住她的名聲不墜。
這般想著,姚湘君看了一樣正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姚湘汀——她絕不愿意輸給姚湘汀,更不能接受自己跪伏在姚湘汀的面前。